国际

傅立民:现在中国有能力主动迈出第一步(2)

  2021-05-31 10:11:02

  这是两国政府需要解决的问题。政府都对国家安全负有责任,但我们需要更加清醒地认识到,一些政策会影响到外国侨居者对本国的看法。我们应该有更多的跨国旅行者、更多的人员往来,不要陷入闭关锁国;应该允许对方进行一些建设性的批评,而不是对所有批评都过度反应。在我们犯错误的时候,我们需要有人提醒我们。

 

  总之我们双方都应该变得更成熟,少关注“面子”,多关注“里子”,多听取有意义的批评建议。

 

  我们不知道谁会被孤立

 

  中国新闻周刊:拜登政府会听取你的建议吗?

 

  傅立民:我认为不会。这和美国的国内政治有关。拜登面对着一个势均力敌的参议院和优势不大的众议院;他赢得了大选,但有将近一半民众没有选择他,甚至不接受选举结果。另一方面,中美关系问题在分裂的美国社会中存在广泛共识,拜登很难在这种情况下改善中美关系。

 

  事实上,拜登现在陷于美国国内政治中,利用两党对中国采取更强硬政策上的一致立场,对他而言是有利的。这样他就可以跨越党派障碍,得到共和党人的配合,而非在对华政策上疏远共和党人,甚至与共和党人对抗。总的来说,现在的美国政府没有动力和空间去按照我这样的批评者的要求去作出改变。

 

  有没有可能改变,则取决于2022年中期选举。如果民主党人在参众两院取得更大优势,拜登会有更多的空间去改变政策。另外,当这些错误变得明显时——我觉得我们正在犯错误——会有改变的压力。像贸易保护主义这样有损美国经济的政策会受到质疑。

 

  此外,我们会看到越来越多必须与中国进行合作的领域。比如,中国在空间领域的能力令人印象深刻,我们需要有共同的标准去处理太空垃圾、火箭残骸落点等事项。这需要美国、俄罗斯和中国及其他太空活动参与国的共同合作。我想这会成为中美回到深化合作轨道的案例。

 

  中国新闻周刊:所以从较长的周期来看,我们可以对中美关系保持乐观,但在2022年之前,拜登会继续特朗普的对华政策?

 

  傅立民:我很遗憾,但情况就是这样。在大多数领域,这种政策伤害美国比伤害中国更甚。对中国而言,中美之间正在发生的脱钩可能减缓中国的经济增长,可能会让中国与西方世界使用的技术标准有所不同,中国可能因此在科技领域被西方世界孤立,当然也可能是西方世界被中国孤立。

 

  有一个古老的笑话:英吉利海峡孤立了英伦三岛和欧洲大陆,但到底是英国被孤立了,还是欧洲被孤立了?我们不知道谁会被孤立,但我们知道中国和西方世界之间将会出现更大的分歧。

 

  有一个例外,军事对抗的伤害是双方都不可承受的,因为我们还没有管控局势升级的机制。在美国,有些人主张我们要明确承诺保卫台湾,我认为这是错误的,这将鼓励台湾人不用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但我们应该鼓励他们为自己负责。他们需要意识到,台湾不是一条船,它紧挨着大陆且无法离开大陆。它的地缘位置决定了不论其实际地位如何,都必须和大陆保持良好关系。

 

  寻求科技开放与安全关切之间的平衡

 

  中国新闻周刊:在特朗普的对华政策中,有没有哪些部分,是拜登会在短期之内有局部改变的?

 

  傅立民:贸易保护主义的问题可能会有改变,因为这显然伤害到了美国人自己,不管是农民还是产业人士。美国商界已经有很多批评的声音,反对延续特朗普时代的政策。

 

  我猜测,随着时间推移,中美之间可能会重新就一些贸易问题进行谈判。拜登的贸易谈判代表戴琦对此有她自己的观点。我想她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不会延续特朗普的方式。但这并不意味着戴琦就会去改变这些政策,关键在于中美之间拿什么来交换。

 

  今天,中国实际上有能力回应一些当年被美方质疑的问题。比如知识产权在中国得到了更有力的保护,因为中国人自己也在大量创造智力成果,需要得到保护,所以政府、法律和司法系统已经改变了。这意味着我们有可能在知识产权问题上达成新共识。虽然这些都算是小议题,中美关系必须这样一砖一瓦地重建,不能突然把它放到什么新框架中。

 

4月10日,上海纪念中美乒乓外交50周年系列活动在国际乒乓球联合会博物馆和中国乒乓球博物馆开幕。摄影/本刊记者 汤彦俊

 

  中国新闻周刊:今年是乒乓外交50周年,你在中国任职期间还推动过“熊猫外交”。我们应该加强这种交流吗? 

 

  傅立民:我不觉得现在是这种民间外交的好时机。乒乓外交出现时,世界感到很惊喜。但在另一个层面,我当时已经读了中美华沙会谈的会议记录,知道双方正在努力寻找建立更好的沟通途径。所以当乒乓外交发生时,我对这种形式感到惊喜,但对“有事发生”并不惊讶,我知道会发生些变化。

 

  不幸的是,现在的情况并非如此。当今潮流是与建立良好关系的愿景背道而驰的,我们必须等待潮流的转变,这可能需要双方一起努力。与此同时,体育外交可能依然是交流的一种形式,但当前聚集性活动显然不是好的方式,奥运会也已经受到质疑,所以这个问题最好从长计议。

 

  信任一旦失去,就很难重建,这是必然的道理。我们必须用真正的行动来重新赢得信任。在这方面,中国可以迈出第一步,表示认识到并愿意解决己方的问题,比如:“我们在发展创新经济,保护知识产权符合我们的利益,我们希望美方尊重我们的知识产权,以换取我们尊重你们的知识产权。”

 

  我不得不说,在我亲历的过去50多年的中美关系发展中,很多时候是美国迈出第一步。最开始是尼克松在1972年访问中国;1993年我负责与中国恢复军事交流,也是我去北京谈。现在中国有能力主动迈出一步。

 

  中国新闻周刊:关于民间往来,美国国会和白宫正在处理的另一件事是《无尽前沿法案》,它会进一步限制中美科研机构及人员的正常合作往来。这将对中美关系产生多大影响?

 

  傅立民:《无尽前沿法案》有一些好的方面,它使美国回归了19世纪到20世纪初期的政策,即政府大规模投资技术研发,然后由私营企业加以利用。我们看到,最近的成功案例是航天产业,政府在私人投资风险太大的情况下进行大规模前期投资,这是很好的模式,我很高兴地看到美国成为模范。事实上,中国的科技发展借鉴了这种模式,也取得了成功,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回归这种大规模投资呢?这是正确的。

 

  但你提到的部分,完全是悲剧。至少从“二战”以来,美国一直是全球科技领域的领导者,取得这一地位的原因是开放,向外国人、外国先进理念及跨国科研合作开放。而现在美国正在限制这些活动,这是不对的。

 

  诚然,美国之前的开放政策推动了中国的科技发展,但现在,当中国有了足够的科学技术人才、工程师和数学家,可以自己进行大规模科研创新时,我们却去切断与中方的科研联系,这是愚蠢的——没有别的词可以形容,这是愚蠢的。

 

  我想随着时间的推移,拜登会考虑来自美国科学界的反对意见。中美双方现在都有国家安全方面的担忧,拜登必须回应这种担忧。现在需要的是找到一条“中庸之道”,以在科技开放与安全问题关切之间达成平衡。我认为我们将努力寻找这种平衡,希望能取得成功。

 

  中国新闻周刊:在较短的时间内,中美关系能达到的最好状态是什么?

 

  傅立民:我能期待的是,我们管控住了分歧,然后花一段时间重新思考我们将走向何方、我们的选择对双方都意味着什么。我不认为目前的分离趋势对任何一方有好处,我们必须要认识到哪些是使我们相背而行的问题。我们需要更多地了解对方,而不是变得更少。我们将从这些关系的扩展中受益。总之,暂停一下,刷新关系。

 

  我看到中国正在努力改善自己的教育体系,大力投资科技和商业环境,这是良性竞争的结果。竞争应该使竞争各方都变得更好,这是我们喜欢竞争的原因。但也有危险的恶性竞争,不是为了自己变得更好,而是为了伤害其他参与者。所以对于中国的发展,我希望美国进行良性、健康的竞争,提高自己的实力,也让中国做自己的事情,不要强加对方任何东西。

[上一页] [1]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