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口秀,还活着

胡克非  2024-09-02 14:31:00

最近,两档脱口秀节目几乎同期上线,脱口秀的热度瞬间而起,一群熟悉的脱口秀演员们也再次进入观众的视野。

 

然而,翻看两档节目,那个曾被李诞称为“全上海最快乐的男人”的程璐没有参赛,他选择了留在幕后继续承担总编剧的工作,把舞台留给了新演员们。

 

8月底,程璐对《中国新闻周刊》坦言,自己并没有计划离开。“我们搞简单点,一会我想去雍和宫转转,在庙里我可以获得安宁。”程璐说。

 

以下来自程璐的口述

 

“行业还在”

 

我是学英语专业的,毕业后从事的工作也基本上就是翻译相关,我为了生活每天都要重复别人的话。

 

脱口秀不一样,我可以说自己的话,不用再说重复的话。脱口秀这个行业之前发生了什么,不需要我重复了。我认真地思考过,我到底是否还想干这件事。

 

作为从业者,我肯定是比行业外的人更痛苦一些,感受到的困难更大一点,因为我们线上线下的演出都受到了影响,但是认真思考后我还是觉得我想做这个事。

 

既然不放弃这个事,或许就需要做出一些改变,这些改变可以来自技术上的提升,文本可以通过更多方式呈现。只要我们沉下心来,就一定可以寻找到某个方式更好地表达。

 

这个过程或许是这个行业发展中必然会发生的,当下也是我和同事们正在面临的阶段。

 

我现在很大的一部分工作就是通过开会,和大家一起来讨论作品,大家一起来修改。因为每个人自己的局限性,能够接受被冒犯的程度有很大差异,可能张三觉得没什么的段子,李四就气炸了。这个时候可能就需要在创作初期征求更多人的意见,加入更多视角,在多维度上解决问题。

 

程璐在节目中 图/受访者提供

 

那么会不会变得不好笑?我觉得不是的。就像当时我们做《吐槽大会》的时候,我们每天都在研究国外的脱口秀,那时有声音就认为,我们永远无法做到像国外那样。事实证明,我们后来的节目效果并不比他们差,还是做成了这个事。

 

从目前行业的角度来看,我还是比较乐观的,大家在当下这个阶段并不认为离开这个行业去做别的会比继续坚持干这个更好。

 

这是个现实的原因,人们总是会按照自身当下的处境选择最现实的结果。从行业的视角来看,现在脱口秀演员的收入还是比之前高多了的。

 

我的想法更简单一点,只是单纯地希望和更多优秀的人一起合作,这样自己就会有更多的提高。

 

“每个人都能说5分钟脱口秀”

 

我们曾经创作过一个slogan,叫“每个人都能说5分钟脱口秀”,这个到现在还成立。

 

能说5分钟脱口秀不代表就能成为一名脱口秀演员,并以此为生。以我现在的从业经历来看,任何一个人和我聊两天,我都能帮你出5分钟且非常不错的段子,你只要在台上不怯场,能把5分钟拖过去,但是否能够把这行当饭吃,不好说。

 

想要成为一名脱口秀演员,并不容易,至少需要不停地写、不停学习、不停前往开放麦去打磨作品。王建国没去过开放麦,是因为当年我们在《今晚80后脱口秀》的时候就开始创作了,那个节目最开始的状态事实上也和开放麦差不多。

 

一般来说,脱口秀演员都需要通过开放麦尝试,再回来修改调整作品,然后再通过节目来获得人气,最终反哺线上线下的演出,获得收益。

 

当然,一些演员可以不参加节目,只在线下演出也可以生存得很好,像付航这样的,曾经没有参加节目的演员,他们在线下打拼了这么多年,还是可以养活自己,这也说明行业的盘子在变大。

 

舞台上的程璐

 

从脱口秀演员到总编剧,我其实很享受改稿子的过程,我们改稿子并不是改内容和表达,而是改笑点。这更像是一种技术性的工作,我没有办法指挥别人写什么,但是我们有办法将这段内容在结构上变化后,听上去更好笑一些。

 

有些语言的内容顺序、前后呼应,稍作改动之后就会产生笑点,脱口秀是靠语言获得效果的,这个效果中很重要的是节奏,我们其实修改的是节奏。

 

最初我们也是学习西方的脱口秀演员,甚至是非常拙劣地去模仿他们。但是当训练量足够大了以后,大家开始不满足于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了。因为后来我们发现,一些看上去很刺激的国外脱口秀,其实在技巧上非常平庸,恶毒的人身攻击带来的笑料不能支撑我们长期使用。

 

在这么多年的创作中,我一直比较警惕的一个事情就是抄袭。因为抄袭必然催生懒惰,从而形成路径依赖。

 

哪怕写得不好可以去改,甚至可以一直改,但是不要去抄别人的段子。当然如果自己的段子被别人撞了,也没有必要太计较。

 

因为现在大家能写的话题就这么多,撞上话题的可能性就变大了,有的时候演员会觉得自己的段子被别人撞了就非常愤怒,甚至要去社交媒体上讨要个说法。大可不必,这些事其实都是小事,或许创作的下一个段子要比这个还精彩也说不定。

 

其实脱口秀段子分成两种,一种是逻辑型的,一种是表演型的。相比起逻辑型的作品,表演型的作品就不容易撞车。

 

尤其是一些演员自身带有比较特殊的天赋,比如何广智,在最初的节目中他总是拿自己长得丑,但是像周杰伦这个事找笑点,这是因为他自己有这个天赋,这种段子是别人抄不走的,也没有可能撞车。

 

但当徐志胜来了以后,广智再说自己丑就没人乐了,因为志胜拔高了“丑”的标准,导致其他演员再拿自己的相貌开玩笑就不好用了。

 

做喜剧的一个最简单的路径是让观众产生优越感,志胜上台亮相,就相当于在舞台中间摔了一个跟头,这是别的演员所不具备的。

 

“讲脱口秀不能给自己治病”

 

作为脱口秀演员我们经常要研究如何逗乐别人,让别人快乐一些。我觉得我还是找到了一些,让自己更快乐或让观众更快乐的方法,归根结底是四个字“降低预期”。

 

如今我们的脱口秀以及相关节目在预告时都会努力地降低大家的预期,比如会说我们这个节目不是那么厉害的节目。就是让大家把预期调低。包括生活中也是,如果我们把生活中很多事情预期调低之后,会发现生活简单很多,快乐很多。

 

你以为你的公司已经不行了,进去之后发现这个月的工资又发了,这很厉害。你以为你的股票已经跌没了,一看哎,只跌了50%,又快乐很多。所以,当把预期降低之后就发现很多事情都不是事了。

 

程璐参加2024有意思生活方式大会

 

很多人总会问我一个问题,就是一个不开心的内容能给别人带来快乐吗?答案是肯定的,因为它是一个语言的技巧化表达方式,可以理解为表演的一种。

 

我也确实没有发现有人因为从事了这个工作而性情大变,既没有因为说了脱口秀变开朗的,也没有因为说了脱口秀抑郁的。比如鸟鸟,她的文本非常出色,效果也很炸裂,但是她有没有因为脱口秀变成了一个传统意义中开朗的人?我觉得没有。

 

人的性格不会因为从事的工作而改变,因为脱口秀的核心就是讲本来的自己,你如果在台上演的不是你的话也不成立。

 

既然脱口秀是一份工作,就一定会消磨人们在生活上的情绪和意志,但不代表可以带来性情上的巨变。

 

但从事脱口秀的工作,有时却可以和自己的一些过往和解。比如我有时写自己的过去,对曾经父母和自己之间发生过的事情不理解,写着过程中突然感觉,那个时候的自己和那个时候的父母好像也没那么差。

 

事实上,如果我们一直沉浸在过不去的情绪里,是很难写出一篇好脱口秀作品的。因为当自身处于不理解中,或者是与他人的不和解中,很难做到洒脱地让他人笑出声来。

 

所以这种时候,我会和同事说,不行就先放放,或许过些年我们的人生经历和阅历发生了改变,对这些素材的喜剧化处理就会变得更好,到时候再回过头来看这些素材,或许就会成为更精彩的段子。

 

很多同行常抱怨素材太少,其实素材一点都不少,真正的原因是我们没有足够强大到可以处理那么多关于自己的素材。

 

如今看上去我们这个行业挺火,但事实上可能坚持下来的人并不多。因为其实在台上不可笑还挺可怕的。

 

不可笑的那种感觉会对人冲击很大,就是在台上很尴尬,孤独已经很尴尬了,当众孤独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一个人心理素质如果不过硬的,很难承受在舞台上自己亲手制造的这种尴尬。

 

当然,如果有个人可以在没有收入的情况下坚持在舞台上尴尬,经年累月后形成了某种表演风格,一上台就能把全场尬住,那或许将变成另外一种方式的喜剧。

 

作者:胡克非

编辑:胡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