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追上全北京“最快”的那个人

叶珠峰  2023-01-30 10:27:26

新年伊始,万物复苏。2023复苏之意义自不同以往。中国新闻周刊派出11位记者,体验并记述了一些常见的职业。见微知著,睹始知终,我们相信,该关心的问题和可期待的变化,就在普通人的劳作里、街头的烟火气里、生活的无常与寻常里。希望这组体验式报道,带给你一个有人情味的春节。

 

我是一名快递小哥。

一天爬了数不清的楼梯,

我才知道大箱子里可能是尿布,不沉,

小箱子里可能是白酒,死沉。 

 

没有开始送快递之前,经介绍我认识了我师父,一个操着东北口音的精瘦小伙子。

 

“那什么,因为你不是京东的正式员工,没办法给你配发三轮车和服装,我到站点给你找一下,有合适的衣服你就先套上。”

 

到了站点,师父一连找了几件他的衣服,但穿不上,我俩之间至少差了两个尺码。

 

“衣服是真没辙了,我没有你这好体格子啊。”师父无奈地对我说。

 

正犯愁的时候,我恰好想起父亲早年间有一件红色的冲锋衣,和师父的衣服神似,我杀回父母家,一顿翻箱倒柜后,把皱皱巴巴的衣服从衣柜里掏出来。

 

往头上这么一套,从镜子里一看,您猜怎么着?倍儿地道。

 

我的师父是个马拉松运动员

 

我师父叫栾玉帅,过完年他就38岁了。

 

按照他的话来说,他从小跑惯了。小时候在吉林通化上学,学校离家4公里,每天他都是跑着上学。

 

前两年他还参加了北京半程马拉松赛,以1小时10分31秒的成绩拿到了“非职业选手第一名”的成绩。

 

见到他之前,我就已经开始脑补,他在前面扛着包裹跑,我在后面追的场景了。

 

师父所在的站点不大,总共有10名快递员,在北京200多家站点中算是个小站点。

 

早上不到7点,我就到了站点,“当天的货必须当天送完,务必清零。”师父看上去很严格,我也正式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送快递的活不是从蹬三轮开始,而是从卸货开始的,卸完货还有分拣,然后才是派送。

 

 

厢式货车开到站点门口,我要把货从货车里卸到传送带上,由另一名小哥完成分拣,再分派给各个快递员。

 

一上手我就发现,情况不对。

 

巨大个的箱子可能装的是尿不湿,并不沉。小包装的箱子里面可能是6瓶白酒,死沉。

 

按照通常的经验判断很容易出问题,但是其他的小哥们仿佛轻车熟路,瞟一眼箱子不仅能大概知道是什么内容,还能看清楚标签上的地址。

 

他们大声喊着,“XXX小区,老张拿走!”“XXX路2号,陈哥你的!”

 

“XXX家属院,玉帅那徒弟!是你们的件!”

 

由于我的动作实在太慢,卸了一会车就被替换了下来,小哥们一脸嫌弃,“徒弟啊,你欠练啊!”

 

我明白,想要提高最终的派送效率,之前的卸货和分拣就需要再往前赶,时间就是金钱。

 

卸车,分拣之后是装车。快递三轮是一个固定空间,我需要按照路线顺序把负责的每一个社区每一栋楼所有单元在狭小的车厢中设定一个固定的位置。

 

然后按照“大件不压小件,重件不压轻件”的顺序码放,最后送达的要先放,而先到的小区则要放在最上面。不仅如此,还要小心电子产品、酒水、生鲜以及贴着易碎签的包裹。

 

“把车门关好!快递掉出来不是小事情。”师父继续吓唬我。

 

就这样,在师父的不断吓唬中,我俩出发了。

 

三轮车启动以后,师父仍然在耳边碎碎念。

 

“从站点出发,5分钟就能到A小区的1号楼,然后再去B、C、D小区,但是最近B和D之间在修路,送完B小区后,我们先去D然后再去C,中午休息的时候再去一趟E,这样路线就合理一点。”

 

“师父,中午的事先不着急,A小区的路怎么走?”我手扶三轮车在风中凌乱。

 

“小伙子你新来的吧?”

 

在师父人肉导航下,我俩顺利到达了A小区,其中1号楼就有5个单元。师父熟练地打开三轮车,掏出了这一栋楼的所有快递,按照单元摆好,然后看着我,又冲着楼门洞对我努努嘴。

 

“上吧,爷们。”

 

这是一栋没有电梯的老居民楼,我的第一单是1单元502,我捧着快递迈开腿往上爬。

 

闷头到了5楼,发现没有门牌号,哪边是502?只能靠瞎蒙了。

 

“您好,快递!”我持续敲打了一户人家的房门,房门并没有打开,只听见屋内说话。 

 

“尾号XXXX是我的,撂门口吧!”我确认了一下标签,没错,放下快递转身离开。

 

不用打照面就可以送下一单,如此甚好。

 

接连送了几家,我完全不知道客户叫什么,长什么模样,手机尾号是啥我也不记得。有些客户接到快递后,并不会跟我说“谢谢”,直接“哐当”一声把门关上。还有的客户身着睡衣,睡眼惺忪,蓬头垢面,还带着轻微的咳嗽,我有心问候两句,也觉得那不是我应该说的话。

 

送了20家后,我接到了一个3层的包裹,从外包装箱来看,是一箱白酒。我颤颤巍巍地到了3层,开门的是个拄着拐杖的老人,老人先张了嘴。

 

“呦!不是小栾啊,小伙子你新来的吧?进来放屋里吧,辛苦了!”这是送货到现在,听到的第一句暖心的话。

 

好心情停留没超过2分钟,师父的话又让我紧张了起来。

 

“刚才2单元3层那家姓什么?4单元402收到的是什么东西?”师父问我,我大脑一片空白,只记得刚才开门的是个老太太,送的是一箱子白酒。

 

“我看到你,就想起了我当年刚成为快递员的时候。”师父对我说。

 

“刚干这行,就只想着要速度要快,一般楼层都一口气跑上去送。一次客户打电话说自己没收到,我当时记忆是模糊的,费了好大劲才找到,原来是放错门口了。后来,每户人家姓什么,快递大概是什么东西,包裹有多大,作为快递员我们要主动加强记忆。”

 

有的客人搬家了,但是寄件方还是寄到了原地址,地址是对的,但是人不对,这个就需要记忆来核对。

 

记忆不仅有助于减少错误,更有利于前期的分拣。“比如有一个客人常年网购尿不湿,那么在分拣过程中见到尿不湿,就可以快速分拣,从而提高效率。”

 

除了客户的样貌姓名,街道、小区、路线,都需要熟悉后记住,任何没有去过的地方,也要要求自己去过一次就不会走错。

 

我发现,想要送好快递还需要一个很高的情商。在师父嘴里,基本上所有的男性客户都是“哥”,即便是那些看上去明显比我还小的客人,师父也是喊人家“哥”。

 

叫一声“哥”吃不了亏,好歹拉近一点距离,不仅是客人,还有保安,物业负责人,这些都要处好关系,才能最大化地提高效率。

 

我才知道,我们一路畅通地到达单元楼下摆摊,都是师父之前处好的关系。

 

送的不仅仅是货,也是人情世故,在大城市中生活,干每一件事都要带着脑子。

 

送了313件,“丢”了一袋虾

 

晚上不到9点,我和师父的三轮“清零”了,我俩返回了站点,我不知道啥时候在站点的椅子上睡着了,师父把我晃醒。

 

“今儿咱俩送了313件,很不错了,我们每逢节日基本都是缺人手,要不以后再来帮忙吧?”师父笑着跟我说。

 

我迷迷糊糊地打开手机,微信步数已经超过3万步,感觉两腿灌铅,决定第二天休息一天,师父跟我说,他明儿还要这么来一遍,这就是他日常的工作。要么他能跑马拉松还能拿冠军呢。

 

 

师父说,我俩这样的工作强度是小意思,到“双十一”“618”等爆单日,他每天只能睡4个多小时。

 

我计算了一下,按照每天早上7点到晚上22点工作时间计算,想要完成单日600单的成绩,需要平均每1.5分钟完成一单派送。

 

“那天我出了4趟车,睡了不到4个小时,醒着的时间就是在送货。”

 

我正准备辞别师父回家躺平,手机响了,是一位女性客户,语气明显不善。

 

“我是XX小区X单元XXXX,我有一单生鲜,里面少了一袋虾!你们给我送哪去了?”

 

由于今儿的生鲜单不多,在师父的不断敲打下,我还留有残存的记忆,我回复女士:“是一位叔叔签收的,我亲自交到他手里了,您再仔细找找,或者问问叔叔放哪了?”

 

“我告诉你啊,找不到你得赔!”对面放下了狠话,撂了电话。

 

我问师父,这咋办呢?师父很无奈。

 

“这种事情吧,没辙,除非能找到,不然只能赔。干这行就没有不遇到丢件的,毕竟不可能所有快递都当面签收,也不是每个小区都有快递柜,客户要求放哪里的都有。”

 

“一包虾没几个钱,不行师父给你出了。”师父把三轮车收拾好,在我身边坐下,给我递了一瓶水。 

 

我还是有点沮丧,那袋东西我明明送到了客户手上,她说丢了就丢了?她说丢了我就得赔?这就是大虾,这要是丢了个金条呢,也算我的?

 

“每天送的货太多,见到的人也太多,因为这点事情就上情绪,这活就没法干了。”师父继续开导我。

 

师父告诉我,这种时候就是积累经验的时候,为了在送货效率和不丢件之间找平衡,也只能‘抓大放小’,有些不算贵重的日用品,客户让放门口就放了,但假如说一看是电子产品、黄金等贵重物品,就算客户在电话那头跟我说放门口,丢了算他的,也一定要坚持送到客户手里。

 

又过了半个小时,我等不及又给那位“丢虾”的女士拨过去了电话,对面的语气明显轻松了不少。

 

“哦,虾找到了,我爸把盒拆了,把虾壳剥了,变成虾仁放饭盒里装冰箱了,我下班回家没看见,没事了,没事了。”

 

“你小子啊,点子还是正!早点回家睡觉吧!”师父拍拍我的肩膀,我俩在夜晚的站点分别。

 

记者:叶珠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