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3日，国家药监局发布公告，基于药品不良反应评估结果，决定对一款备受争议的中药注射剂——炎琥宁注射剂的说明书统一修订。近些年，国内出现不止一起使用炎琥宁注射剂等药物后，患儿最终死亡的事件。
炎琥宁注射剂主要由穿心莲提取物（穿心莲内酯）经过酯化、脱水、成盐等工艺精制而成，临床上用于治疗病毒性肺炎和病毒性上呼吸道感染。此次修订涵盖注射用炎琥宁、炎琥宁注射液及炎琥宁氯化钠注射液等剂型，所有生产企业需在6月4日前完成修订，并向省级药品监督管理部门备案。
此次说明书修订要求中，特别增加了黑框警示语，强调该药物可能引发严重过敏反应，包括过敏性休克，严重者可导致死亡。此外，在“禁忌”项中明确规定：6岁及以下儿童、孕妇、对本品及所含成分过敏者禁用。
图/图虫创意
新增多项不良反应
据本刊此前报道，2021年，家住山东省临沂市平邑县的一名2岁女童，因疱疹性咽峡炎住院治疗，该患儿先后用了“注射用哌拉西林钠他唑巴坦钠”“炎琥宁注射液”“维生素B6注射液”“利多卡因注射液”等多款药品后死亡。另据媒体报道，2023年，黑龙江林口县一名32月龄女童在当地县人民医院静脉注射头孢唑肟、炎琥宁、阿奇霉素等治疗后死亡。
此次说明书修订的一个关键点是，明确规定6岁以下儿童禁用炎琥宁注射剂。值得注意的是，在此之前，这款药物已在临床应用数十年，儿童患者一直可以使用，说明书仅提示“小儿酌减或遵医嘱”，并未有明确的禁用年龄。
当前，仍有6岁以下儿童在使用该药物。两名一岁多的患儿家长向《中国新闻周刊》反映，她们的孩子近期都在接受炎琥宁注射剂的治疗。其中，家住在西部某省会城市的张鑫表示，她一岁零一个月的孩子因感染轮状病毒出现持续腹泻，并伴有脱水症状。3月11日，她带孩子前往当地一家儿童专科三甲医院就诊。
根据张鑫提供的就诊记录，医生为孩子开具了碳酸氢钠注射液、注射用炎琥宁（40毫克/支，共2支）、5%葡萄糖注射液和氯化钠注射液。张鑫表示，孩子连续两天在门诊输液，每天使用2支炎琥宁。张鑫说，开药时，医生并未主动告知该药可能存在的风险，只表示它用于“抗病毒治疗”。
国家药监局公布的“炎琥宁注射剂说明书修订要求”显示，增加了涉及胃肠系统、免疫系统、呼吸系统、心血管系统、眼部、血液系统等多项不良反应的详细内容。
其中，胃肠系统的不良反应包括恶心、呕吐、腹痛、腹泻、腹胀、口苦、消化不良等；免疫系统的不良反应包括过敏反应、类过敏反应、过敏性休克；呼吸系统不良反应则包括呼吸困难、胸部不适、呼吸急促、窒息感等。
此前的说明书仅模糊提及“偶见皮疹等过敏反应或类热原样反应”，并未详细列举具体不良反应。此次修订后，“注意事项”明确指出，该药可能引发严重过敏反应，包括过敏性休克，严重者可致死亡，并建议在有抢救条件的医疗机构使用，用药前应仔细询问患者情况、用药史和过敏史。给药期间应对患者密切观察，一旦发生严重过敏反应如出现呼吸困难、血压下降、意识丧失等症状和体征，应立即停药，并采取适当紧急救治措施。
此外，“注意事项”一栏内容还强调，本品应单独使用，不宜与其他药品一起使用。如需搭配使用其他药物，应更换输液器。已有报告显示，炎琥宁注射剂与10%葡萄糖注射液配伍可能出现混浊，因此应避免搭配使用。
年销售额曾突破20亿
早在2009年，国家药监局发布的“药品不良反应信息通报（第23期）”中，就对炎琥宁注射剂的安全性问题予以了关注。
通报指出，国家药品不良反应监测中心的病例报告数据显示，炎琥宁注射剂严重不良反应较为突出，主要以全身性损害为主，表现为过敏性休克、过敏样反应、高热、乏力等，其中，过敏性休克占所有严重病例的27%。“严重病例中，53%的患者为14岁以下儿童，儿童的不良反应病例报告较多，可能与该人群为炎琥宁适应证疾病易感人群有关。”该通报写道。
尽管不良反应突出，炎琥宁仍被广泛用于儿童治疗。2016—2023年的多项国内研究提到，近年来，儿童及婴幼儿群体中，注射用炎琥宁得到越来越广泛的应用。
“近年，随着儿童临床上使用该药越来越广泛，其导致的药品不良反应也逐年增多，应引起关注。”云南省药品评价中心主任蒋晓峰2023年发表的一篇文章提到。
2023年，发表在《中国药事》上的一项研究中，来自河南省药品评价中心的研究人员，对2016—2021年河南省药品不良反应监测系统1824例注射用炎琥宁不良反应报告进行统计分析。结果发现，不良反应报告主要来自基层医疗卫生机构，患者人群特征显示性别无明显差异，0—9岁儿童报告最多，占38.43%，为701例。1824例报告中，绝大多数为单一使用注射用炎琥宁，联合用药共95例。
来自感染科、儿科、药剂科的多名医生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由于炎琥宁注射剂的不良反应风险较高，他们所在的医院已多年未使用该药物，并已停止采购此类药物多年。这些医生大多来自大城市的大型三甲医院。
炎琥宁的有效性也存在争议。记者查询文献资料发现，目前关于炎琥宁有效性的相关文献中，纳入的受试者数量大多在几十例至一百多例之间，属于小样本研究，其中不少是属于炎琥宁和其他药物联合用药的效果研究。“这类研究的质量与证据等级，相对有限。”国内某中部省份一名三甲医院主管药师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目前缺乏大规模、多中心、严格设计的随机对照试验（RCT）来证明炎琥宁的有效性。
据《财新》援引米内网数据，2019年，炎琥宁在城市的公立医院年销售额达到6.9亿元，在县级公立医院、城市社区卫生中心、乡镇卫生院的年销售额甚至达到14.3亿元，累计21.4亿元。2020年，全国范围内，炎琥宁的销售额腰斩为11亿元，2023年回升至12.3亿元。
国家药监局官网的药品查询栏目中，输入关键词“炎琥宁”，可发现共有157条获批产品信息。据《中国新闻周刊》不完全统计，涉及的生产药企超过60家。另据报道，生产炎琥宁的企业中，重庆药友制药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重庆药友制药”）占据四成以上市场份额，此外，还包括珠海同源药业有限公司、上市公司黑龙江珍宝岛药业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珍宝岛”）等。
值得关注的是，炎琥宁于2024年被纳入全国第三批中成药集采。去年12月30日，全国中成药联合采购办公室发布的《全国中成药采购联盟集中带量采购拟中选结果公示》显示，2024年第三批全国中成药集采中，不同规格的炎琥宁注射剂，共有17款产品中选，涉及企业包括重庆药友制药、珍宝岛全资子公司哈尔滨珍宝制药有限公司等17家。其中，哈药集团生物工程有限公司生产的80毫克注射用炎琥宁，拟中选价格为0.85元/支。
前述药师分析，儿童常见的病毒感染，如呼吸道感染，多数为自限性疾病，并不需要特殊的抗病毒治疗。目前，除了流感有特异性的抗病毒药物外，针对合胞病毒、腺病毒、偏肺病毒等，尚无特效抗病毒药物，主要依靠机体自身免疫力康复。因此，治疗的重点应放在对症处理，如退热、补液、镇痛等，而非使用风险较高的药物。
（文中张鑫为化名）
作者：牛荷
编辑：杜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