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周恩来译员冀朝铸:红墙翻译的传奇背影

宋春丹  2020-05-18 14:19:48

这张照片如同一个隐喻 就像他若隐若现、忽上忽下 至关重要而又模糊的存在

  日内瓦会议上,中国代表团英文速记组“三剑客”摄于日内瓦卢梭岛。从左至右:丘应觉、杨冠群、冀朝铸。图/受访者提供

 

  冀朝铸:红墙翻译的传奇背影

  本刊记者/宋春丹

  发于2020.5.18总第947期《中国新闻周刊》

 

  冀朝铸一直执着于澄清一张照片。

 

  那是1972年2月21日,尼克松走下专机,向周恩来伸出手。周恩来迎了上去,冀朝铸也马上跟了上去,知道自己不能离得太远,也不能站得太近。他替尼克松翻译出了那句经典:“我是跨越太平洋与中国人民握手。”这个历史瞬间被定格在世界各大媒体上。但在《人民日报》当时发表、后来为国人所熟知的那张照片上,他的形象却被P掉了。

 

  这如同一个隐喻,就像他若隐若现、忽上忽下、至关重要而又模糊的存在。

 

  “冀朝铸是外交部翻译圈的标杆和榜样。”曾担任外交部翻译室主任、出任过中国驻新西兰和比利时大使的张援远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张援远1972年进入外交部实习,在食堂第一次见到身材高大的冀朝铸。当时外交部存在英音和美音之争,冀朝铸是为数不多说一口漂亮美音的人,学英音出身的张援远非常喜欢,深受影响,自己也说了一辈子的美音。

 

  他说,冀朝铸知识渊博,外语出奇流利,为人充满自信,说话声音洪亮,不用麦克风,很受听者欢迎。而一般来说,翻译说话声音都比较小,这也是领导人喜欢用他翻译的原因之一。张援远认为,这是因为冀朝铸在解放前就受到了优越的教育,并深受西方文化的影响,这使得他与新中国自己培养出的外语人才不同,拥有很突出的个性。此外,他为人诙谐、诚恳、温暖,是一个很nice的人。坊间总是流传着他的逸闻趣事,比如掏兜会掏出一只袜子来。

 

  2019年6月,曾担任中国驻新西兰、津巴布韦等国大使的黄桂芳在外交部北戴河疗养院见到了冀朝铸。他跟冀朝铸打招呼,对方已认不出他,很茫然地直摇头,突然高声唱起“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周围人很多,冀朝铸的夫人汪向同连忙制止,但他坚持唱了下去。

 

  外交部办公厅老干部王东莲认识冀朝铸有60余年了。今年年初,她想去探望冀朝铸,因疫情未能成行。4月30日早上,她收到汪向同发来的微信:朝铸昨天走了。

 

  “第一英文速记员”

 

  1952年,在位于朝鲜开城的志愿军司令部秘书处,外交部办公厅交际处科员杨冠群第一次见到了冀朝铸。

 

  杨冠群觉得冀朝铸单纯朴素,对国内情况和机关生活都不太熟悉。青年战友们都乐于帮助他,他也总是坦然接受。冀朝铸说中文有山西口音,中文词汇量较小,经常使用“高级”和“低级”这两个词汇来表示好坏,管螳螂叫“草跳”(grasshopper的直译),管蜻蜓叫“龙飞”(dragonfly的直译)。大家常拿他打趣,问他某些事物的中文说法,他总是答不上来。

 

  冀朝铸9岁就随全家赴美,在美国读完了小学和中学,考入哈佛大学化学系。受父亲和大哥的影响,他从小认为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上大学后加入了美国共产党,并决定不加入美国籍,保留中国籍。朝鲜战争爆发后,他不愿再留在“敌人的国度”里,决定回国,插班进入清华大学化学系三年级继续学业。1952年4月毕业前夕,他参加志愿军的申请被批准,随即赶赴朝鲜开城,进入志愿军代表团谈判组工作。

 

  他们住在当地贫苦农民的草房里,冀朝铸和杨冠群是室友。冀朝铸给这里取了个名字叫“跳蚤动物园”,把大蚊子叫做“B52轰炸机”。他被咬得浑身是包,就把长筒袜套在胳膊上睡觉,杨冠群笑称这是冀朝铸的“发明”。冀朝铸甚至把跳蚤带到了谈判桌上,大家给他起了外号就叫“跳蚤”。

 

  那时,年轻的冀朝铸和杨冠群形影不离,成了莫逆之交。两人经常在警报响时一起跑防空洞。冀朝铸称杨冠群是自己的“牧师”,喜欢与他分享心事,交流对时局的看法。

 

  冀朝铸的中文不好,既不能笔译,也不能口译。刚到时,他的主要任务是把中方代表团的书面发言稿的英文翻译稿打出来。这些讲话稿要在谈判桌上宣读并交换,所以打字必须非常整洁。

 

  杨冠群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谈判期间双方代表少有和谐时刻, 从不打招呼,也不握手致意,入座即发言,激烈时甚至破口大骂。现场发言要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这样下次会议时就可以用同样的方式骂回去。美方有好几个专职速记员,中方却只有新华社记者段连城会英文速记,因此,代表团指派冀朝铸、杨冠群、过家鼎和邱应觉四个年轻人学美国速记法。他们托人从北京的旧书摊上买到一本解放前的教速记的英文书籍,无师自通,冀朝铸可以每分钟记165个单词,足以跟上美方在谈判桌上骂人的速度,有同事把冀朝铸称作“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英文速记员”。

 

  1953年7月27日,《朝鲜停战协定》正式签订,中、朝、英文一式三份。中国人民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保存的两份英文停战协定由冀朝铸负责打字。因为双方直到最后一分钟还在为文字措词争论,协定草案每改动一个字,他就要重打一遍,三天三夜几乎不眠不休。他因此又获得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英文打字员”的美称。

 

  朝鲜战争后,冀朝铸被授予三等功。回京后,时任山西省政协副主席的父亲冀贡泉和母亲张陶然特地从太原赶赴北京,担任中国国际贸易促进委员会秘书长的大哥冀朝鼎也在北京,一家人特地到照相馆拍了一张合影以作纪念。

 

  1954年春天,冀朝铸进入外交部办公厅秘书速记组。经过在朝鲜期间的锻炼,他的中文水平已能阅读《人民日报》,但他认为自己的中文水平不可能提高到能做外交官的程度,就一直在做未来去搞翻译学术研究或去大学教书的准备。

 

  1954年4月,周恩来率180人组成的代表团去参加日内瓦会议。冀朝铸、杨冠群、邱应觉三人组成英文速记组,负责会议记录,被称为“三剑客”,需要记录十几个国家的代表连续不断的发言。

 

  冀朝铸曾回忆,自己在这期间学到了记笔记的方法,即先用速记符号在左边记下每句话的主语,再在下一行稍右一点记下动词,到第三行稍左一点写下宾语,每句写完画一杠。译员开始翻译时,就在这一段下画双杠。这种方法使“三剑客”能记录下会上的所有讲话。

 

  周恩来译员

 

  日内瓦会议结束后,冀朝铸被安排在外交部办公厅翻译处工作。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递交了入党申请书。

 

  1955年,随着他的中文水平不断提高,外交部礼宾司开始安排他做翻译。最初,他只为外国代表团的下级工作人员做翻译和导游。1956年,周恩来的英文翻译浦寿昌已年过40岁,冀朝铸被外交部选为接班人。同年,他被批准加入中国共产党。

 

  这年9月,周恩来在北京饭店为尼泊尔首相阿查利亚举行国宴。冀朝铸本来坐第50桌,突然被安排到首桌为周恩来和阿查利亚做翻译,这是他首次以“周恩来译员”的身份露面。

 

  不过,这次他出了个大洋相。致欢迎词时,周恩来即兴脱稿增加了一大段内容,而他仍按原稿译出,被周恩来听出,把他退回了第50桌。他羞愧难当,好在以后仍然继续安排他为周恩来翻译。

 

  做翻译初期,周恩来在重要活动中会让他和浦寿昌轮流翻译,一人翻译,另一人旁听纠错。约一年后,浦寿昌完全退出。

 

  到冀朝铸40岁时,他也开始找接班人——这个人就是唐闻生。

 

  冀朝铸和唐闻生的命运像是某种镜像。冀朝铸的父亲冀贡泉和唐闻生的父亲唐明照共同在美国创办了进步报纸《华侨日报》,唐闻生的名字还是冀贡泉取的。冀朝铸9岁从中国赴美,唐闻生7岁从美国回国。两人曾是师徒,后来却常常辩论政治问题,甚而变成“吵架”。冀朝铸得到周恩来的充分信任,把周恩来视为“中国共产党的具体体现”,认为是周恩来造就了自己的一生;而唐闻生则和王海容一起成为毛泽东的联络员、人们眼中的“通天人物”。两人最终遗憾地分道扬镳。

 

  为了提高中文水平,冀朝铸经常向同事请教报纸上文章的发音,他用英文注音,晚上背熟。周恩来常说他是个“洋娃娃”,要他好好学习中文和中国历史,先读《三国演义》《西游记》和《红楼梦》,再通读《资治通鉴》,说这样在为毛泽东做翻译时可以译得更准确。

 

  60年代中期,冀朝铸度过了作为翻译最忙碌的三年。其中最让他难忘的,是1963年12月至1964年3月跟随周恩来和陈毅出访亚非欧14国。冀朝铸发现,几乎所有他们访问的国家都处于贫困的深渊。周恩来很认可冀朝铸的工作,曾说:“这次访问如果没有齐宗华(法文翻译)和冀朝铸二人当翻译,就很困难。”

 

  周恩来对冀朝铸的生活也很关心。得知他结婚6年没有孩子,就安慰他说自己也没有孩子,所以应该互相敬酒,祝贺大家为减少中国人口增长作出贡献。周恩来还请自己的大夫吴阶平为冀朝铸做治疗,不到一年他的夫人就怀孕了。周恩来在访问巴基斯坦时听到消息,建议用“巴基斯坦”为孩子取名,冀朝铸给儿子取名为“冀小坦”。

 

  冀朝铸曾四次被派到农村,和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一次是在60年代的“四清”运动中,外交部翻译室领导认为冀朝铸长期在美国受教育,更需要下乡,派他去了湖南浏阳,以熟悉当地口音,因为不少中央领导人都来自这一地区。

 

  他曾回忆,自己什么都想当第一,多次被批评有“向上爬”的思想。“文革”时,他被造反派认为是“铁杆保皇派”遭到批斗。陈毅去世后,他大哭一场,“好像又一次失去了父亲”。

 

  他把自己40年来的工作分为两个阶段,一是技术性的,一是外交的,但两个阶段之间并没有明确的分界线,而是逐渐转入的。那时,周恩来一再强调翻译不该终身做翻译,40岁后就应转做外交工作,会经常让冀朝铸旁听会见外宾前后的讨论会,以逐渐熟悉中国的外交政策。

 

  1969年10月,可说是冀朝铸职业生涯的一个重要节点。时任外交部副部长罗贵波把他召到自己办公室,告诉他仍然担任周恩来的主要口译人员,但工作重点改为中美关系,因为中美可能要开始大使级会谈。章文晋、过家鼎、王海容、唐闻生等人也已被指派参加这项工作。

 

  1970年国庆节前,正在干校劳动的冀朝铸接到紧急回京的通知。他飞奔回屋整理了仪表,再三检查穿外衣有没有连衣架一起穿上,左右鞋子是不是属同一对。10月1日这天,他登上天安门城楼,站在毛泽东和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中间,为他们担任翻译。这一幕,被视为中国向美方释放出改善关系的信息。

 

  这期间,外交部速记员、后担任外交部档案馆馆长的廉正保在办公室第一次见到刚从干校回来不久的冀朝铸。当时他们临时接到通知陪同周恩来会见外宾,匆忙借了西装。冀朝铸个子太高,裤子不合身,只好穿着老棉裤去了大会堂。他全程两腿并拢躲在周恩来身后,会见结束后周恩来问他怎么了,他敞开西装露出老棉裤,全场爆笑。

 

  当时礼宾司通常安排冀朝铸做翻译,廉正保做速记。每次外事活动前,冀朝铸都会充分准备。有时周恩来的问题司局长答不上,冀朝铸却可以答上来,周恩来对此很欣赏。

 

  那时,通宵达旦工作是家常便饭。廉正保记得,一次周恩来会见一位来访的非洲国家总理,从晚上12点谈到第二天早上8点,冀朝铸也在旁翻译了8个小时,丝毫不见疲态,精神状态极佳。

 

  1970年11月,巴基斯坦总统叶海亚·汗正式访华,会谈结束后要求与周恩来举行私下会谈, 冀朝铸成为唯一在场的翻译。叶海亚·汗转达了尼克松准备向北京派一名高级秘使来讨论中美关系的口信。此后,中美之间的数次秘密文件往来都由冀朝铸和唐闻生经手。

 

  1971年6月,周恩来提议成立了一个研究组,组长是叶剑英,下设新闻组、政治组、执行组、简报组等,冀朝铸和廉正保都在简报组里。所有人马提前一个多月秘密集中到钓鱼台做准备。7月,基辛格秘密访华,冀朝铸和唐闻生在会谈中轮流担任翻译。这年的“九·一三”事件后,冀朝铸出任外交部翻译室副主任。

 

  1972年,尼克松访华期间,冀朝铸全程负责翻译,廉正保做记录。廉正保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公报中的中英文措辞都经过反复讨论,英文措辞方面周恩来最重视的就是冀朝铸的意见。

 

  毛泽东与尼克松见面时,冀朝铸没有参与,是唐闻生做翻译。冀朝铸第一次给毛泽东当翻译时,毛泽东说:“嗓门这么大哟!”而唐闻生声音温柔,被毛泽东点名为他翻译。

 

  1973年2月,中美双方达成协议,在正式建交之前,各自在对方的首都建立联络处。周恩来决定派黄镇、韩叙、谢启美、钱大镛、冀朝铸去中国驻美联络处工作,冀朝铸被任命为参赞。

 

  当时,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团科员查培新从纽约调到华盛顿驻美联络处工作,第一次见到了久闻大名的冀朝铸。

 

  后来曾担任中国驻加拿大大使、国务院外事办公室副主任、英国大使的查培新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那时大家在工作上尤其是英文方面遇到问题都会向冀朝铸请教。冀朝铸在美国长大,对美国文化非常了解,很会做工作,而且知名度很高,交友活跃,这是他的最大长处之一。

 

  冀朝铸不修边幅,但干起活来井井有条。他担任联络处政研室副主任,将美国参议院和众议院中的重点人物列出名单,和黄镇等讨论什么时候去拜访这些人或请他们吃晚饭,以期在美方内部形成一支对华友好的力量。

 

  1975年春,冀朝铸奉调回国,被通知此前在山西五七干校的劳动时间不够两年,又被派到外交部在北京郊区的五七干校劳动。

 

  在干校期间,周恩来去世。冀朝铸说,自己成年后痛哭过三次,一次是为父亲,另两次是在周恩来和陈毅的葬礼上。

 

  1976年,毛泽东会见新西兰总理马尔登,这是冀朝铸和廉正保最后一次陪同毛泽东会见外宾。那时毛泽东说话已不是很清楚,需要由他的机要秘书张玉凤转述。会见结束回家的路上,冀朝铸感慨,没想到主席现在说话都没那么清楚了,令人难过。

 

  “不可或缺的冀先生”

 

  1979年1月1日,中美正式建交。同月,邓小平应邀访美,这是新中国成立后国家领导人第一次访美。冀朝铸担任翻译,全程陪同。

 

  行前,冀朝铸告诉廉正保:“咱们都在小平同志身边,在某些情况下要起到保护他的作用。”廉正保说,那时美国亲台反华势力很厉害,中国代表团所到之处都有示威游行,冀朝铸几乎不离左右,一直站在邓小平身后。他个子高,为了让邓小平听得清,翻译时大都要放低身体。邓小平坐着时,他就得把整个腰都弯下去,极为疲劳。

 

  此行让美国各家媒体都关注到了冀朝铸。美国《纽约时报》发表了题为《不可或缺的冀先生》的文章,称美国政府雇员中并没有这样的英译中的同传人才。

 

  回国后,冀朝铸从外交部国际司调到美大司任副司长,主管中美关系,常被派去为邓小平和华国锋做翻译。

 

  当时美大司的一项重要工作是与中国银行处理中美敌对时期互相冻结的资产。中国银行发出通告,中国公民有被冻结的在美存款的,可以拿到中国银行兑换,但其中大部分要兑换成人民币,只有小部分可以兑换成美元。冀朝铸也把哥哥冀朝鼎的存款转存到了中国银行,交待当时担任美大司美国处副处长的廉正保按规定办理,不搞特殊化。

 

  1980年,外交部副部长章文晋对美国进行工作访问,冀朝铸与时任美大司美国处处长张文朴陪同前往。张文朴担负着机要秘书任务,手提包里装着供章文晋临时参考的机密文件,包不离手。

 

  张文朴说,那时中美关系正处于关键时刻,美国对此次访问很重视。章文晋对冀朝铸突出的英文水平和非同一般的丰富外交经历很倚重,虽然他自己的外语也非常好,但出于慎重,谈话要点及公开讲话稿都由冀朝铸协助定稿。

 

  冀朝铸曾回忆,1981年里根上台后,中美关系出现倒退的危险。2月,美国国家安全顾问助理奥克森伯格和美国国务院副助理国务卿罗伊联名写信给中国外交部,建议中国政府派冀朝铸到美国去进行工作访问,向里根政府和国会解释中国的外交政策,尤其是中国对台湾的政策。

 

  行前,廖承志和邓小平先后接见了冀朝铸。1981年3月,冀朝铸飞往华盛顿,只身会晤副总统布什等美国领导人。在布什建议下,里根在白宫接见了时任中国驻美大使柴泽民和冀朝铸。

 

  张文朴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冀朝铸能以副司长级别单独访美,是因为他在美国人脉很广,美国人也都知道他长期担任毛、周、邓等的翻译,接近高层,并参与过若干次中美会晤。他的这次访问客观上对中美关系的稳定起到了积极作用。

 

  张文朴还说,自己最初在冀朝铸身边会怯场,不敢开口讲英文,冀朝铸经常鼓励他,英文好不一定非要有国外的学习经历,在国内也可以学得非常好,比如施燕华就是。“我在冀朝铸的领导下工作,心情很愉快。他为人爽朗坦率,有提携后进的作风。”

 

  1982年,冀朝铸被任命为中国驻美国大使馆公使衔参赞兼使馆调研室主任。廉正保说,那时反华议员的工作很难做,既要很熟悉各方面情况,又要让人能接受自己,这项工作就是冀朝铸去做。他与布什、基辛格都很熟,重要情况经常由他去了解。

 

  1985年,冀朝铸改任斐济岛大使。这让他深感懊恼,“感觉要作为一个平均水平以下的外交官退休了”。

 

  章文晋给外交部长吴学谦写信,建议把冀朝铸调到更重要的岗位上。其他一些人也提了类似的意见。1987年,冀朝铸被任命为驻英国大使,这让他感到欣喜。

 

  英国《经济学人》杂志1988年发文,从对外影响、分析能力、工作作风、建筑和款待五个方面对各国驻伦敦使馆进行评比,结果美国和中国大使馆被评为最佳。文章说:“冀朝铸先生友善而又很不像中国人那样拘谨⋯⋯多数的中国大使都对无礼的英国新闻界采取了回避的态度,而冀先生则每当中国在西藏问题上遭到批评时,就一定要在电视上露面。”

 

  1989年春夏后,中英关系一度陷入低潮,外交部指示冀朝铸全面开展恢复中英关系的工作。他频繁接触英国政府官员和国会议员,反复向对方强调中国的和平外交政策没有变,中国的改革开放方针也不会变。

 

  1989年,冀朝铸经过努力将撒切尔夫人请到大使官邸,大大推进了中英关系健康发展。在他担任驻英大使的三年里,有许多英国政要被邀请来做客。

 

  查培新2002年出任中国驻英国大使,他在英国听到了外交界对冀朝铸的高度评价。他说,冀朝铸是最活跃的一任中国驻英大使,影响甚广。

 

  1991年,经中国政府提名,冀朝铸出任联合国副秘书长。他很注意与中国驻美大使李道豫和继任者李肇星沟通,寻求他们的支持。

 

  李道豫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联合国副秘书长实际上属于中方代表团。冀朝铸做工作时既恪守国际公务员的职责,又很为包括中国在内的广大发展中国家的利益考虑。因为他在诸多重大外交事务中的突出贡献,大家都很敬佩他。

 

  1996年3月15日,冀朝铸正式卸任回国,结束了44年的外交生涯。

 

  晚年,他在北京和海南的两处住所生活,家中陈旧的写字台上有两个小牌匾,一个写着“世界议坛,马首是瞻”,另一个写着“盱衡樽俎,国威远播”。

 

  他的桌上有几十本速记本。从26岁开始做翻译起,他一直随身带一本小薄本、一支铅笔和一支钢笔。他曾说,随身带本和笔是他的第二本能。

 

  美籍华人陈香梅与冀朝铸相交多年。她回忆,冀朝铸最喜欢吃朱古力糖,也喜欢吃冰淇淋,每次饭后会连吃多颗朱古力。冀朝铸告诉她,自己儿时在美国常吃,回国后那些糖果不似美国,吃朱古力糖使他回忆起在美国的童年。

 

  冀朝铸在美国霍莱斯·曼-林肯中学就读时,1948年的年刊里,所有毕业生都要为自己画一幅漫画自画像。他画的是一个坐着的年轻人,左半身穿袈裟,背后是佛塔,右半身穿西装,背后是纽约的帝国大厦,而脸部和看不见的心则是中国人的。

责任编辑:郭惠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