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警队、街道、市场监管所，晚上9点，为了接受采访，秦州区四合院麻辣烫的主要保障力量的负责人趁工作间隙，在一家餐厅的小包间里聚齐。问到“喝什么”，四个人各要了一杯菊花茶，“这几天上火了，喉咙哑得厉害”。餐厅送了几碗自家的特色酸辣粉，辣红得泛着油光，一桌菜轮转了一个小时，没人动那几碗粉。
秦州区交警大队队长罗国强的对讲机里过一会儿就传来一阵嘈杂的呼叫，但跟大城市场监管所所长于洋持续不断用电话发出处置指令相比，似乎也不算什么。一时间，四合院麻辣烫的保障指挥所好像挪到了这间小小的屋子里，一桌子饭菜，没人吃得下。有于洋的通话做背景，采访几乎无法进行，隔一个座位，问答都得靠喊才能听得到。
天水市伏羲庙门口，游客排起长队等待乘坐免费的观光摆渡车。摆渡车串联起文庙、西关古城和伏羲庙三处市内景点。车辆是从天水市藉何风景线管理处紧急调用的，6辆车每天的摆渡极限是4000人。摄影/本刊记者 王宇
罗国强回忆流量突然涌入秦州那两天，自己怎么紧急从逼仄且车位长期短缺的老城区里，榨出可供外地自驾游客使用的车位。他还有“压箱底”的空间，大概还能再容纳2000辆小轿车，说到这里，他脸上有了片刻从容。
“但我低估了大巴车的数量。”罗国强的脸色又沉下来。在他的经验里，以春节为估算标准，就算团体旅游、演出，来四五辆大巴就顶天了，但高峰期，一天能来一百多辆，夜里能把白天人流量巨大的城市广场塞得满满当当。
罗国强坦言，停车位还有余量，但人已经有点顶不住了。这两天他正为市支队的10人增援力量撤回而气恼，他回想跟支队交涉的场景：“你要撤，别跟我说，去跟区长说。”
“人海战术”不是罗国强的初衷。早在流量到来之前，从经济发达的东部城市考察回来，罗国强就找领导试探，“人家早就智慧交管了，不用投入那么多警力站在路口。我们秦州220多个十字路口，我警力全部投进去也站不完。”
假使未来天水真要大力发展旅游业，现今的客流常态化了，怎么办？罗国强回答得干脆直接，“那领导起码要再给我交警队加50个人。”
为了确保游客安全、满意，减少网络质疑，于洋每天都要盯着商户维持好自身形象，但这并不容易，“有的商户会飘的，他会想，我能挣到钱就行了，你管我那么多干嘛，你能把我怎么样？”说到底，一座向来“将就”过日子的小城，顷刻之间要超越本地标准，对标旅游城市提升服务质量，谈何容易？
为新建的“麻辣烫一条街”免费提供场地和摊位的东煜广场负责人反复告诉记者，跟政府揽下这活儿时，“老板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可以出一份力”。但眼见着流量越来越大，互联网的关注度越来越高，他们开始后怕，“感觉这事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政治任务，绝对不能出一点差错”。
设置摊位所需的物料也是东煜广场租来的，给麻辣烫商户免费使用的期限是三个月。也就是说，按照政府的判断，流量有可能会持续三个月。
广场、景区门口、网红麻辣烫附近，都支起了农产品和景区的推介摊位。相比麻辣烫，这些摊位明显“门庭冷落”。不止这些麻辣烫流量“衍生品”，就连麻辣烫商户本身，望“流量”兴叹的大有人在。大城街道纪工书记张昭鹏说，当四合院排队过长时，他们总是根据游客的口音、偏好，劝说他们前往其他更符合自己口味的店铺就餐，但收效甚微，“就不，一定就要吃海英、开元、伊甸园”。
因为等待时间过长而焦躁、发生纠纷的，不止游客，还有商户。网红店铺排队太长，队伍会挡在相邻商铺的门前，矛盾因此产生。同在一个院子里，有的店火爆，有的店就没生意，但他们也投了设备和至少半年的租金，心里自然着急。
显然，流量有自己的诉求，天水竭力引导、转化，但成效有限。不过，眼下很少听到对此的谈论和抱怨。社火、特产、旅游景区，“压箱底”的东西还在源源不断往外掏。相比淄博，天水自信本地的文旅资源更为丰富，坚信自己只是缺少一个被看见的机会，被看见的时长多延续一天，就又多挣到一分存在感。
事到如今，很多本地人仍一头雾水：号称有8000年历史文化底蕴的天水，为什么是靠一碗不起眼的麻辣烫爆火？
许多人将之归功于“只辣嘴巴”“香气逼人”的甘谷辣椒。事实上，早在2023年8月，甘肃省广电总台旗下的抖音官方号“甘肃观察”，就已经发出“建议全国普及甘肃麻辣烫”的推介视频。让“一杯梁白开”成为“麻辣烫长公主”的那条天水麻辣烫视频，使用的正是“甘肃观察”去年原创的视频配音。事后，注意到这个细节的天水人时常感慨，“这么多甘肃麻辣烫，真没想到火的是天水”。
因游客主要从西安、宝鸡等周边地区自驾而来，流量对天水本地的旅行社业务并未有显著提升。从业者告诉记者，旅行社也紧急开发出类似“麻辣烫之旅”的线路，主要是带着游客到周边麻辣烫原材料产地游览。是否真有市场，这仍有待观察。
任何一座城市要想将自己营销成旅游目的地，都需要重金投入。受访者告诉记者，过去，盯着西安游客转化的天水，财力仅能支持他们在旅游旺季向西安的电视台投一些自然风光的广告。靠这一轮流量，天水就能成为新晋旅游目的地吗？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但是也有本地的旅游从业者认为，重要的是，天水借这一轮流量发现自己也有可能成为主角，而不再是西安、敦煌的“配菜”，可以围绕自身的资源、特点来开发产品。
一名官员告诉记者，除了自带研究团队和敦煌研究院学术资源的麦积山石窟，大地湾遗址、南郭寺、玉泉观等天水本地人珍视的文化旅游资源，并未被系统挖掘、整理过。而天水作为地理几何中心，“不南不北、不西不东、不冷不热、不干不湿”的自然条件，也从未为外人所知。
政府寄望于因流量关注天水的媒体，后续能帮助天水系统化地梳理、呈现这些文旅资源。问题在于，天水还能火多久，以及流量过后，还有多少常规性的游客能留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