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岁的“超级银行”——瑞士信贷银行突然走到尽头。再一次验证了金融风险的破坏力，“没有不可能”。
当地时间3月19日，瑞士联邦政府宣布，瑞士第一大银行瑞银集团（下称“瑞银”）将收购陷入危机的瑞信，其近167年的独立经营将成为历史。
据瑞银公告，这是一次全股票收购交易，总价达到30亿瑞郎（约32亿美元）。以17日收盘价估算，瑞信的市值约为74亿瑞郎。相当于瑞银以四折“拿下”瑞信。
官宣收购后，当地时间3月20日，欧股开盘后，瑞士信贷银行（下称“瑞信”）欧股暴跌超60%，其美股盘前也跌近60%。
图/视觉中国
中国人民大学中国资本市场研究院联席院长赵锡军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与硅谷银行命运不同，瑞士政府救助力度更大，希望能保住银行，瑞信被收购过程中，实际上是牺牲了投资人和股东的利益。
瑞信的内忧与外患
硅谷银行倒闭余波未平，瑞信也来添一把火。
当地时间3月14日，瑞信在2022年年度报告中称，在2022和2021财年的报告程序中发现“重大缺陷”，事关未能在财务报表中设计和维持有效的风险评估。并表示正在采取补救措施，包括加强风险控制框架，提高内部控制关注等。
瑞信原本计划于3月9日公布年报，但在最后一刻，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对该行之前的年报提出质疑，瑞信随后推迟了年报发布时间。
SEC的疑问跟普华永道出具的审计意见有关。该机构审计了瑞信2022年度财务报表，并对内部控制的有效性出具了不利意见。据其本周二发布的一份独立声明显示，瑞信的管理层未能在其现金流量表中，对非现金类项目的分类和呈现的完整性进行设计和维持有效控制。
瑞信在年报中也承认，这两年“集团对财务报告的内部控制不起作用，管理层还因此认定，我们的披露控制和程序无效”。年报显示，该行2022年归属于股东净亏损为72.93亿瑞郎，这已是第二年净亏损，并且是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以来的最大亏损。年报还预计，2023 年瑞信将进一步“大幅”亏损。
内忧已摆上台面，“外患”也未缺席。
3月15日，瑞信第一大股东沙特国家银行总裁库达里（Ammar Al Khudairy）对媒体表示，将不再对瑞信注资。因为一旦持股比例达到10%及以上，会面临不同于之前的监管规定。目前，沙特国家银行对瑞信的持股已经达到9.88%。
当日，瑞信董事长阿克塞尔·莱曼（Axel Lehmann）在沙特阿拉伯首都利雅得出席第二届金融行业大会时还“嘴硬”称，瑞信的资本充足率很高，资产负债表也很强劲，无需讨论是否需要政府救助。
但这番话并未能安抚已经高度敏感的市场情绪。受美国硅谷银行倒闭风波、瑞信内控问题以及大股东拒绝继续注资等多重因素影响，恐慌情绪升温。
15日，瑞信股价跌幅一度逼近30%，盘中创下1.55瑞郎/股的历史新低价格。最终报收1.7瑞郎/股，跌幅达24%，刷新瑞信上市以来单日最大跌幅，波及欧洲银行股超600亿美元的市值蒸发。
与此同时，瑞信债券的一年期信贷违约掉期（CDS）由14日的835个基点飙升至1000个基点附近，升至历史最高水平，约为瑞银一年期CDS价格的20倍，德意志银行的10倍。CDS价格越高，代表投资者对其违约担忧越严重，违约概率越大。
15日晚，瑞士国家银行和瑞士金融市场监管局（FINMA）就市场不确定性发表联合声明。指出，美国银行业的问题不会对瑞士金融市场构成直接蔓延风险。瑞信满足对适用于系统重要性银行的高资本和流动性要求。如有必要，瑞士国家银行将为瑞信提供流动性支持。
3月16日，瑞信表示，计划以优质资产提供全额抵押，向瑞士国家银行借入最高500亿瑞郎资金。此外，瑞信宣布，瑞士信贷国际将向若干运营公司优先债务证券发起现金要约回购，规模最高约为30亿瑞郎。
瑞信自救三天后，3月19日，瑞银敲定收购瑞信。据瑞银公告，这是一次全股票收购交易。每持有22.48股瑞信股份的股东将获得1股瑞银股份，相当于每股0.76瑞郎，总价30亿瑞郎（约32亿美元）。
瑞银表示，与瑞信合并后，瑞银现任董事长Colm Kelleher和CEO Ralph Hamers将各自在新公司担任同一职位。合并后公司的总投资资产将超过5万亿美元。Colm Kelleher透露，将关闭瑞士信贷的投行业务。该业务在全球拥有数千名员工。瑞银表示，预计此举到2027年可以每年节省约80亿美元的成本。
老牌银行严重的资产流失
作为一家成立于1856年的老牌银行巨头，瑞信是全球第五大财团，瑞士第二大银行集团，属于第一层级的30家全球系统重要性银行之一(G-SIB)。到2022年底，其资产约为5800亿美元，是上周倒闭的硅谷银行规模的两倍多。
然而过去十年来，瑞信深陷一系列丑闻和动荡，甚至涉嫌刑事案件。
2021年，瑞信更是连续遭到暴击。金融科技公司Greensill Capital破产，致使瑞信持有其债券的100亿美元基金遭冻结，最后仅追回70亿美元。对冲基金Archegos Capital爆仓创下“史上最大单日亏损”。瑞信损失约55亿美元。两次重大投资失败。瑞信业绩亏损严重，2021年，瑞信净亏损16.26亿瑞郎，为2018年以来的首次亏损。
此外，因涉嫌为罪犯客户提供洗钱帮助，2022年，瑞信成为瑞士历史上第一家在刑事案件中被判有罪的大型银行。
为了扭转颓势，重振旗鼓，瑞信更换了管理层，2022年7月，Ulrich Koerner临危受命，担任瑞信CEO。
“瑞信本身的问题是，相关业务已经出现了比较多的亏损，也存在由于业务不合规被处罚，但这些事情并没有得到很好解决。加上遇到不断加息的外部环境，流动性收紧，财务成本上升，处理起来就越来越困难，最终不得不暴露风险。”赵锡军说。
以瑞信最突出的资产流失问题来讲，尽管2022年10月瑞信宣布了一系列改革计划，包括重组旗下投资银行、增加资本金等措施。但资产流失现象依旧严峻。
据瑞信2022年年报，去年有超过1200亿瑞郎（约合1299亿美元）的资产流出瑞士信贷，仅在第四季度就达到1105亿瑞郎。其中，超过四分之三的资产外流发生在资产管理等核心业务。
就在当地时间时间3月13日，Ulrich Koerner还表示，该行的客户仍在继续从该行撤资，但规模远低于去年年末。瑞信今年一季度的平均流动性覆盖率为150%，远高于监管要求。
瑞士救助做法不同于美国
瑞银和瑞信的这次收购交易是在瑞士联邦政府、瑞士金融市场监管局和瑞士国家银行的支持下实现的。经历了美国历史上第二大和第三大银行倒闭之后，瑞士并不想这类事情在自己地盘上演，于是联合多部门尽力撮合，支持瑞银收购计划。
瑞士政府财政部部长卡琳·凯勒-萨特 (Karin Keller-Sutter) 在19日的发布会上表示，与瑞信和瑞银的首次谈判于3月15日开始，四天内开展了四场会议，“这是一个商业解决方案，而不是救助计划。”
瑞士国家银行（SNB）表示，除了可以不受限制地使用现有的贷款工具获得流动性之外，瑞银和瑞信还可以根据紧急条令，获得瑞士国家银行1000亿瑞郎(约1080亿美元)的流动性援助贷款。由联邦政府违约担保支持。同时，瑞士政府还将提供最高90亿瑞郎的担保，以应对收购瑞信资产可能对瑞银造成的潜在损失。
赵锡军认为，从目前欧美监管部门应对情况来看，都是出手采取措施，试图来控制住事态变化，但措施有所差异。
“美国的做法是放弃银行，保住存款人的利益。目的是给予市场信心，不至于引起恐慌。瑞士是让另一家大银行去收购出问题的瑞信，实际上是希望能够保住银行，但是收购过程中大幅度压低了瑞信估值，通过低成本收购，防止风险扩散。”赵锡军进一步表示。
瑞信估值被压低至四折收购，折价部分显然就由瑞信原股东承担。目前瑞信前两大股东分别是沙特阿拉伯国家银行和卡塔尔投资局。
此外，瑞信Additional Tier 1债券持有人也将被“牺牲”。瑞士金融市场监管局17日称，在瑞士政府支持瑞银收购瑞信后，为了增加瑞信核心资本，面值约160亿瑞郎（约合172亿美元）的瑞信ATier1债券将被完全减记。这意味着，该债券将变得一文不值。这将是欧洲规模2750亿美元的AT1市场最大一次价值减记事件。这种做法也引来一些债券持有者批评，认为打破了损失承担先股后债的惯例，是一个可能违法的决定。
美国、瑞士银行业接连暴露风险后，一些国家也开始“抱团取暖”。
当地时间3月19日，加拿大银行、英国银行、日本银行、欧洲央行、美联储和瑞士国家银行宣布采取协调行动，通过现有的美元流动性互换安排加强流动性提供。
根据声明，目前提供美元互换操作的央行已同意将7天期互换操作的频率从每周增加到每天。每日操作将从3月20日开始，并将至少持续到4月底。
有研究人士表示，该举可以减轻全球美元融资市场面临的压力，提高流动性。
不过，赵锡军表示，互换协议并不是一个典型的解决办法。“互换协议更多适用于，当本国货币相对于美元出现大幅度贬值，为了防止资金外逃，通过协议换取美元，充实本国外汇储备。而现在主要问题并不是货币贬值，而是银行出险。因此该协调行动可能最多算一种声援，更多是为了安慰市场。”
至于规模更大的瑞信是否会引发系统性银行危机的担忧，民生证券首席宏观分析师周君芝在研报中表示，瑞信的问题更多在于经营，与硅谷银行的流动性困局存在差异。同时，目前欧美政府的应对速度很快，商业银行同业间的敞口规模较低。在瑞银收购瑞信后，预计瑞信“危机”能得以遏制，市场风险偏好也会回升，系统性的银行业危机大概率不会发生。
赵锡军提醒，这些已经出险银行，在前几年就已经出现端倪，随着目前市场流动性收紧，可能会有更多的银行面临同样情况，风险不断暴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