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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落定》改编成话剧:有一个和《红楼梦》一样的内核

隗延章  2021-03-26 15:29:25

《尘埃落定》的外壳虽然是 远离于现实都市生活的故事 但内核是普世的 一个家族从兴盛到衰亡 最后白茫茫一片什么都不见 和《红楼梦》是一样的

  作家阿来。图/视觉中国

 

  话剧《尘埃落定》:藏族故事的普世内核

  本刊记者/隗延章

  发于2021.3.22总第988期《中国新闻周刊》

 

  傻子被仇人杀死,灵魂与肉身分离,飞上天空。那飞升的灵魂看着脚下的土地说,“如果灵魂真有一个轮回,我还是愿意回到这片土地。”随后,尘埃缓缓落下,太阳升起。

 

  这是话剧《尘埃落定》结尾的一幕。这部话剧改编自著名作家阿来的同名小说,由胡宗琪导演,曹路生编剧。3月26日起,陆续在北京、上海、广州、深圳等7个城市巡演。制作这部话剧的团队此前也一直运营着陕西人艺版话剧《白鹿原》和《平凡的世界》。迄今为止,《白鹿原》已累计演出400余场,《平凡的世界》已累计演出百余场。

 

  “文学性在回归话剧舞台。”曹路生说,“过去十几年,国外种种戏剧流派涌入中国,现在所谓的后现代戏剧也好,后戏剧剧场也好,文学性是大大削减的。《白鹿原》《平凡的世界》《尘埃落定》的出现是一种转向。”

 

  保留阿来的语言

 

  早在17年前,曹路生便接到成都话剧院导演查丽芳的邀请,希望他能将阿来的小说《尘埃落定》改编成话剧。彼时,曹路生正在上海戏剧学院的《戏剧艺术》担任外国戏剧专职编辑,他曾研究过原始戏剧,一直对西藏题材的戏剧颇有兴趣。

 

  曹路生一口气读完了《尘埃落定》,作家阿来的叙述语言让他着迷,尤其是小说主人公傻子的内心独白。“阿来写了十多年的诗歌,才写这本小说。语言中有诗意。其中有的词语,是藏族语言和汉语融合出的词语,这是其他小说中所没有的。”曹路生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话剧《尘埃落定》中的主要人物:傻子二少爷。

 

  也正因为看重阿来原著中的语言,曹路生在改编时有意保留了主人公傻子的大量内心独白,并以此贯穿剧本,“读原著的感觉,就像傻子从头到尾在跟你交心,讲述他对整个土司制度灭亡的情感,他的爱情,他对父母的感情,你会完全沉浸在里面。”曹路生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剧本的体量要远小于小说,他删减的过程中,保留了复仇线和爱情线,并将小说中的多位女性凝练为三位,名字都叫卓玛。

 

  遗憾的是,曹路生改编的剧本,在创作完毕之后17年里,除了2008年左右在中央戏剧学院制作过一场毕业大戏之外,一直未被编排成商演话剧进入大众视野。而在这期间,《尘埃落定》已经陆续被改编为电视剧、川剧、歌剧等形式上演。在曹路生看来,其实话剧是最适合改编的一种形式,“作品精髓是傻子的内心独白。舞剧要跳,歌剧要唱,电视剧要呈现复杂的情节,只有话剧是最适合呈现内心独白的。”曹路生说。

 

  就像话剧一样,阿来的小说《尘埃落定》当初出版时,也面临波折的命运。1994年,正在一所学校担任历史老师的阿来,耗时4年,走遍四川阿坝地区几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研究这里曾有的十八家藏族土司的来龙去脉之后,完成了这部长篇处女作。小说描写了一个声势显赫的康巴藏族土司,在酒后和汉族太太生了一个傻瓜儿子。这个人人都认定的傻子,却有超时代的预感和举止,最终成为土司制度兴衰的见证人。

 

  作品完成后的几年中,《尘埃落定》被十几家出版社退稿。彼时,正值出版社市场化改革,流行的是通俗小说,大部分编辑都认为这样书写少数民族故事的纯文学没有市场。1998年,在阿来已经不抱希望的时候,人民文学出版社将该书出版,如今已累计销售超过200万册。2000年,年仅41岁的阿来凭借《尘埃落定》获得第五届茅盾文学奖,成为茅盾文学奖史上最年轻的获奖者。

 

  老麦其土司。

 

  异域文化可能是加分项

 

  《尘埃落定》出版22年之后的一天,成都索菲特酒店的咖啡厅里,作家阿来、编剧曹路生、导演胡宗琪、演出商张力刚聊了两个小时。最终,阿来决定了《尘埃落定》话剧改编权的授权,并答应担任这部话剧的文学顾问。

 

  将《尘埃落定》改编成话剧,是由张力刚最早推动的。张力刚是九维文化的董事长。早些年,他的公司业务以引进《巴黎圣母院》《摇滚莫扎特》等国外剧目为主。这几年,他增加了国内经典文学改编话剧的业务线,陆续运营了陕西人艺版的《白鹿原》和《平凡的世界》等话剧。

 

  原著的读者数量,是张力刚决定是否将其改编为一部话剧重要的考量标准。“单靠演出的观众,是不足以支撑(一部话剧)的。但文学的覆盖面要比演出大很多,两者又有天然的契合度。“张力刚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去年找合适的改编作品时,他还考虑过《围城》和《城南旧事》,但因难以拿到版权而作罢。

 

  最终,他将目光放在阿来的《尘埃落定》身上。这部作品有广泛读者,并且有曹路生已经写好的剧本,会省去重新研发剧本的时间成本。但张力刚起初的一个顾虑是:一个讲述偏远藏区土司制度消亡的故事,能否打动生活在大都市中的观众?

 

  张力刚在阅读原著之后,打消了顾虑。《尘埃落定》的外壳虽然是远离于现实都市生活的故事,但内核是普世的,“一个家族从兴盛到衰亡,最后白茫茫一片什么都不见,和《红楼梦》是一样的。”张力刚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在内核足够普世的情况下,藏区的文化,恰恰可能是在视觉观赏上的加分项。

 

  张力刚决定邀请导演胡宗琪执导。胡宗琪是总政歌剧团一级导演,此前曾执导陕西人艺版《白鹿原》。在张力刚看来,胡宗琪改编文学经典非常注重忠于原著,这与张力刚的理念一致,“改编应该是‘高原之上建高峰’,你必须得先爬上高峰,然后在高峰上面,你再去造一座自己的高峰。”张力刚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

 

  书记官翁波意西。

 

  本土剧团演本地戏

 

  正式排练前,导演胡宗琪在太湖边闭关了一个月。他看了至少10遍《尘埃落定》,也浏览了所有关于该书的论文,最终将《尘埃落定》每一场戏的分镜头画了出来。

 

  起初,团队考虑过主要使用藏族演员,以此贴合原著中人物的背景。但实际制作中发现,汉语表达能力强的藏族演员并不多,而台词又是这部话剧最重要的部分。最终,团队还是选择了以汉族演员为主的班底——四川人艺。

 

  拍摄改编一部有地域特色的作品时,使用本土的演出机构表演的方式,是张力刚在运作话剧《白鹿原》《平凡的世界》之后摸索出的方法。《白鹿原》和《平凡的世界》是发生在西北的故事,均由陕西人艺的演员出演,而发生在西南的故事《尘埃落定》则由四川人艺的班底出演,这顺理成章。

 

  此外,《尘埃落定》中有魔幻、超现实的情节。为了在舞台上实现这一点,请来魔术师团队设计机关。原著中一个情节是:偷罂粟种子的贼将罂粟藏在耳朵里,被抓到之后,要求将自己的头砍下来,送还自己的主人。最终主人将头颅埋在土里,长出了罂粟花。舞台上,团队用机关将头颅中长出罂粟的画面完整呈现。

 

  正式排练是1月4日开始的。张力刚去排练现场探班,发现胡宗琪导戏的方式颇为不同。多数导演喜欢到了现场之后,通过多次尝试、试错之后,再确定演员的调度方式。而胡宗琪则是在排练前,便将细节全部想好,现场的工作只是构想的执行。此外,胡宗琪不依赖于用明星,在舞台上希望所有演员都在戏里头,而不是要凸显某一个人。

 

  胡宗琪导戏的风格,被圈外广为人知是从他2016年执导话剧版《白鹿原》开始的。这部没有明星、使用陕西人艺班底的话剧,被认为高度忠实于陈忠实的原著。上演那年,正值陈忠实过世,话剧本身过硬的质量,伴随着人们对陈忠实的追忆之情,让这部现实主义话剧的口碑和影响意外出圈。也正是从这一年起,中国舞台上的原创本土话剧开始从先锋表达向现实主义和经典名著改编慢慢回归。而在此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国原创话剧能引发公众关注的作品几乎都是先锋话剧,其中以1990年代中后期孟京辉导演的《我爱xxx》《恋爱的犀牛》等作品为主要代表。而传统话剧,除了《茶馆》等名作之外,一度少有能引发话题的制作。直到《白鹿原》之后,这样的名著改编的现实题材话剧才又一次成为潮流,而《尘埃落定》正是这一潮流下的最新作品。

 

  编剧曹路生看来,这是戏剧史上常见的“螺旋式”发展过程,“会有那样一个阶段,否定文本,一定要把各种先锋元素加进去,但实验完了一遍,又会有回归。”曹路生对《中国新闻周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