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笑终于能当饭吃了

李静  2024-12-27 13:20:22

北京冬日的大风天,长沙笑嘛脱口秀俱乐部创始人伟大爷拖着行李箱急匆匆从老城区的胡同走出来,上了网约车,出差到北京没几天,就得赶飞机去广州,广州只待两天,又要飞深圳,深圳住两晚再飞去上海和成都,这就是他目前的工作常态。

 

“太忙了”,无论对于脱口秀演员还是俱乐部主理人,都是今年的关键词。今年夏天,《喜剧之王单口季》和《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两档综艺同时间对打,它们先后贡献出十多个热搜,也将脱口秀的热度再次推向了高潮。根据灯塔专业版的数据,在两档节目播出期间,几乎包揽了全网综艺正片播放市占率前两名。

 

又回到熟悉的舞台,徐志胜这样的脱口秀综艺“老人”忍不住感慨:“很开心这个夏天我们回来了。”呼兰、张博洋、徐志胜、何广智、赵晓卉……熟悉的面孔都一起回来了,但获得最高讨论度、带来超越预期惊喜的,却是众多新人,大国手、付航、史妍、Echo、“漫才兄弟”、山河……他们来自全国各地的中小脱口秀厂牌或为独立演员——在过去两年里,线下脱口秀市场从未停止血液更新,磕磕绊绊中,他们走过了内容与人才沉淀、线下体验创新、厂牌与市场成长的又一轮周期。

 

那些深耕线下的脱口秀厂牌,终于有了自己的曝光机会和高光时刻。生态系统中曾经明确的等级划分模糊了,一家独大的时代已经过去,聚光灯打在了每一位朋友的身上。

 

上图:在笑嘛脱口秀俱乐部内的观众。下图:伟大爷。

 

“年底盘盘账,一共赔了两万七”

 

从伟大爷出差的俱乐部出来,拐上安定门西大街,再进入美术馆后街,就是单立人喜剧北京所在的文创园,那天晚上刚好有“开放麦”。这个并非周末的工作日,距离演出还有半小时,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根据大麦网上的售票信息,12月初的第一个星期,全国就有848场脱口秀演出,分布在近90个城市中。

 

开放麦与正式演出现场不同,是演员练习、打磨新段子的场所,新人也可以在这里尝试面对观众,慢慢提升自己的水平。现场三排座位,全部坐满,年纪最长的一位观众已经超过60岁,对主持人说,“看过线上节目,也想来体验一下线下”。从年轻人的流行文化出发,脱口秀这个赛道正在逐渐获得更广大观众的欣赏。文创园外,几个刚从开放麦下来的年轻演员靠着路边停放的电动车聊天,他们身后,公交车站的巨大广告牌上,业已成名的呼兰作为某品牌代言人,正微笑地看着他们。

 

“呼兰老师在督促着我们写段子。”单立人喜剧创始人石老板笑眯眯地说,这个行业已经形成了一个清晰的上升通道,它有了未来,再不是石老板刚入行的那个年代几个年轻人的“瞎胡闹”了。

 

黄西至今都记得,2013年自己刚回国发展的时候,国内还没有脱口秀这种喜剧形式,只有少数年轻人对脱口秀非常有热情。有一次在北京演出结束,包括石老板在内的几个年轻人在方家胡同一个垃圾桶旁边,拉住他一直问:“在美国,脱口秀演出是怎么办的?”“开放麦大概的形式是什么?”“主持怎么弄?”黄西就站在那里,把美国脱口秀的经验给他们讲了一遍。

 

“那时候都还没想做公司,就想跟黄老师了解一下这个行业,包括怎么讲脱口秀。”石老板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

 

2017年,《吐槽大会》上线了,《脱口秀大会第一季》正在酝酿,梁海源作为评委到综艺节目发达的湖南去找演员,伟大爷被朋友介绍去了海选现场:“前一天晚上下班后花半小时写了篇稿,还穿了身西装去的,现在回想起来都要抽自己。”那是伟大爷第一次上台说脱口秀,当然没选上,但是种子种下了,湖南没有脱口秀,他就趁周末去北京、广州、上海看开放麦。“成本是真高。”伟大爷回忆,一个来回加住宿得1000多块。

 

那时,石老板和周奇墨作为北京长期以来唯二的全职脱口秀演员,已经演了快2年,日子过得很艰难,商演和开放麦都需要演员们自己去攒,赚得最少的一场演出,周奇墨只拿到16块钱。《吐槽大会》的成功把脱口秀引向了大众视野,组织演出的机会多了起来,石老板觉得,演出要宣传,不能总连个名字都没有,是时候成立个公司了。

 

单立人的初创演员团队,是几个惺惺相惜的好朋友,大家叫他们“石墨鹿教”——石老板、周奇墨、小鹿和刘旸“教主”。名字虽然叫公司,其实他们都觉得那是“家”,朋友们能聚在一起做点事就可以了,合约还是当时做律师的小鹿拟定的,连违约条款都没有。开疆拓土的阶段,没有工资,靠演一次几百块的演出费养活不了自己,小鹿和刘旸一直都有其他工作,周奇墨靠积蓄过活。

 

看多了别人的脱口秀,伟大爷自己也想说,但是长沙没有俱乐部,总去“北上广”,时间、经济都吃不消。2017年下半年的一天,他拉了几个电台的朋友,借了个小剧场,搞了一场免费的开放麦。现在回头看,他觉得自己那不叫脱口秀,充其量是讲讲电台里的趣事,但是观众们都笑了,他讲了40分钟。

 

2017年底,伟大爷就创立了长沙笑嘛脱口秀俱乐部,与几个好友一起做事的单立人不同,伟大爷觉得初创时和自己一起做开放麦的几个朋友,其实是陪自己玩,后来都渐渐离开了这行。没有所谓合约,卖不出去票就拉熟人朋友团购,能卖出票了,就所有人平分,能拿400元的时候算多的,干了一年,2018年底他盘了盘账,一共赔了两万七。“就当是给自己养个爱好吧。”伟大爷对《中国新闻周刊》说,那时候电台收入高,他养得起。

 

单立人很快在圈子内闯出名气和口碑,石老板是观察喜剧的高手,周奇墨、小鹿、刘旸等几个初创演员的喜剧能力大致在同等水准线,成立半年后,单立人接受了200万元人民币天使投资。那时,相继推出《吐槽大会》和《脱口秀大会》的笑果已经完成近2亿元融资,脱口秀正在成为一种成熟的节目模式和一个成功的生意。

 

石老板不太愿意把脱口秀做成生意,他一直觉得线下演出是脱口秀的主场,也许因为理念有分歧,一度和单立人谈过合作的笑果没再给下文,行业内一家独大的局面不可避免地成型了。尽管理念不尽相同,但石老板一直不讳言,是综艺普及了脱口秀,它带来的巨大流量灌注到线下演出,才使全国冒出了那么多脱口秀俱乐部,而且只要真心喜欢,多数都活了下来。

 

上图:从左至右:2021年,单立人四位创始成员“石墨鹿教”合影。(左起:周奇墨、石老板、刘旸、小鹿) 中图:宁家宇。李梦杰。下图:单立人2018年夏令营。

 

“太梦幻了!”

 

2018年的夏天,“石墨鹿教”都开过了口碑不错的个人专场,不少外地演员专程来看他们的演出。单立人还搞了为期一周的喜剧夏令营,面向全国演员,全程免费且包住宿,后来,这个夏令营走出的多位学员都创建了地方俱乐部,例如在沈阳创建“大风天”喜剧俱乐部的宁家宇。

 

和伟大爷一样,宁家宇也是电台主持人,2018年6月“大风天”第一次搞脱口秀演出就卖出了100张票,因为主持人有知名度,观众愿意捧场。在“大风天”创立的同时,沈阳也有一两家挂脱口秀牌子的俱乐部,宁家宇去听过,听完被气着了:“说是脱口秀,其实更像东北二人转的单出头,粗的、俗的甚至荤段子都上了台。”宁家宇之所以创立“大风天”,也有点想为脱口秀正名的意思。

 

拿着单立人喜剧培训营上发的《单口喜剧表演手册》,宁家宇集结了一群电台的朋友,根本没有签约的概念,演出时间也不固定,用他的话说,就是“猫一天狗一天的”,没有能力形成稳定的演出频次,赔钱也是常态。

 

《单口喜剧表演手册》是石老板参考美国喜剧演员朱迪·卡特所著的《喜剧圣经》编写的教材,刘旸等人又在里面加入大量例子,举办夏令营时人手一本,后来干脆共享到了互联网上,现在还能找到。

 

辛苦维持的时间并不太长。线上的《吐槽大会》第二、三季和《脱口秀大会》第二季相继推出,线下俱乐部接住了那些看完节目进而追求线下体验的喜剧观众,又以此为基本盘,将观众的圈子越划越大。

 

2019年,单立人拿到阿里千万级别投资,在维持小成本的前提下,石老板开始琢磨如何推出不同的产品。那年10月底演出完,伟大爷照例盘账,哎,有2000块结余!“真是意外之财!”他对《中国新闻周刊》感慨,本来想纯粹养个爱好,没想到还赚钱了,晚上吃消夜,他特意多点了一份虾。以那个月为起点,“笑嘛”开始盈利。

 

宁家宇的“大风天”也在2019年火了,经过一年的开放麦历练,俱乐部开始规律地演出,集中了一批优质演员,例如史妍。2019年底,史妍的一个段子视频在抖音爆出190多万播放量,“大风天”在沈阳开始一票难求。

 

真正的拐点出现在2020年,第三季《脱口秀大会》吸纳了更多外部演员加入,播出后迅速引爆全网,口碑与收视率都坐上了火箭。那个夏天是属于脱口秀的,对于从未关注过这个领域的普通观众来说,它简直是横空出世,几乎再没有哪个娱乐形式能够像脱口秀这样,牢牢把持热搜和人们的关注度。

 

李梦杰觉得日子突然就好起来了。他是杭州“会说笑”喜剧的创始人,他记得很清楚,2019年年中成立俱乐部,到了年底,半年一共只挣了4万元,自己拿2万,另外两个合伙人每人1万。2020年脱口秀爆火后,观众量猛增,以前“会说笑”只在80人的小场地演出,2020年暑期后,200多人的场地票都能卖光,而且每周1—2场的演出根本供不应求,很快增加到一周10场。

 

伟大爷登上了《脱口秀大会第三季》的舞台,切身体会到了节目带来的流量。被淘汰那天,他在节目里报出了长沙“笑嘛”的名字,当天夜里,眼见着“笑嘛”公众号的粉丝量噌噌猛涨,一晚上涨了几千粉,几天时间粉丝量从两千涨到两万。打那之后,每次演出票都秒没,“笑嘛”的票价从30、40涨到60又到80,所有演员玩命创作,不然跟不上演出节奏,2020年结束时,“笑嘛”盈利超过20万。伟大爷一下子发现,这可以是个事业了,不必再仅仅停留于爱好,自己精力也有限,只能做好一份工作,他从电台辞了职。

 

《脱口秀营销白皮书》显示,2009年中国内地最早的脱口秀俱乐部“外卖俱乐部”成立,直到2016年全国脱口秀行业从业人员都不足100人,而在2021年,脱口秀演员达到了1万人。俱乐部数量从2018年的个位数,跃升为179家(截至2022年5月)。

 

在李梦杰印象里,就是在划时代的2020年之后,因为体量的迅速扩充,全国大部分俱乐部被逼着告别了作坊式运营,向正规的公司化转型。他自己的“会说笑”转型导火索是“被举报了”,因为俱乐部的演出没有报批。“以前哪有这意识啊?”他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不仅他没有,多数俱乐部都没有,甚至可能没认为自己这叫正式演出,活动宣传都是在“本地宝”“周末去哪儿”这类公众号上,没人审核,也不知道什么叫资质。李梦杰的“会说笑”是第一个被举报的俱乐部,罚了2万元,紧接着后面一大批俱乐部挨了举报。大家这才知道,正经演出需要报批,审批通过后可以去大麦、猫眼等大型售票平台卖票。规范化、合法化是迈向正规的第一步。

 

辞职后,伟大爷拿到了一个700平方米的场地,作为投资人给“笑嘛”的入股投资。他一咬牙把打算买房的钱都投进去,装修了个400人的专业剧场,这在当时的全国脱口秀界是独一份。接下来就是组建专业运营团队,制定公司化管理制度,与政府各部门对接,办演出手续……团队工作人员上五险一金,演员签正式合约,拿演出劳务,有人说他花这么多钱做这么大剧场胆儿太大了,他也因为压力白了不少头发。2021年5月,“笑嘛”签了大约10个演员,剧场正式运营,票仍然秒光,在不长的时间,就收回了成本。“太梦幻了!”伟大爷说。

 

《脱口秀营销白皮书》统计,2021全年共有脱口秀演出1.85万场,线下演出票房收入2.24亿,线下演出观众220万。各个城市的脱口秀俱乐部,雨后春笋般冒出。2022年李梦杰曾到43个城市巡演,他惊讶地发现遵义、赣州、东营、南通、常州等,这类偏小一些的城市,也有了脱口秀俱乐部。

 

单立人的一场新喜剧演出。

 

群雄逐鹿

 

今年年初,宁家宇陆续收到《喜剧之王单口季》和《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开放麦试镜的邀请,“大风天”派了史妍、鑫仔等六七个演员。以前的《脱口秀大会》也联系过“大风天”,但那个时候,综艺只有一个,资源高度集中,大家的机会相对没那么多。想获得一点有限的线上资源,做小伏低是一定的,宁家宇陪着喝过酒,打过球,他能理解,人家有话语权嘛,得和对方搞好关系,看人家脸色,但“大风天”的演员还是没怎么被选上。

 

选上的演员必须签约,宁家宇听签约演员说过,这份合约的期限通常是10年,第一年的商务分成只有10%左右。而当头部资源有限,上升渠道单一,特别是在文化产业中,行业很容易转向创新乏力。《脱5》播出时,“不好笑了”成为大批观众对节目的评价。

 

今年再和平台综艺接触,宁家宇的感觉明显不一样了,两档节目形成竞争,他们跳出只关注头部厂牌的局限,广泛和全国各地的中小脱口秀厂牌合作。《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中新人选手与老将选手基本持平,而《喜剧之王单口季》中新人选手与跨界选手占到总人数的一半以上。事实上,所谓“新人”只是综艺的新人,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深耕线下市场多年,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只是由于各种原因,没上过《脱口秀大会》的舞台。各俱乐部在线上节目“断更”或是难以获得综艺资源的时候,并没有停止血液更新,他们还在线下演出中不停磨着段子,蛰伏着,甚至把职业从轨道变成了旷野。

 

鑫仔今年登上《喜剧之王单口季》之前,已经在《一年一度喜剧大赛第二季》中因为“少爷刘波儿”这个角色拥有了一票粉丝;教主刘旸这个“石墨鹿教”中的一员,今年最出圈的作品并非《喜剧之王单口季》里的脱口秀,而是Sketch《八十一难》中的沙僧。

 

行内最早从脱口秀迈向多元喜剧领域的是单立人,2018年,石老板开始涉足Sketch。他给单立人定的目标是中国最好的喜剧内容公司,为此他专门研究了欧美和日本成熟的喜剧行业,他发现脱口秀只是喜剧金字塔基座中的一个,其他基座还有Sketch和即兴喜剧,因为这几个形式门槛低、容易上手,谁都可以试试,且非常锻炼喜剧能力,基座再向上才是综艺,顶端则是喜剧影视剧。

 

也许是命运使然,中国的脱口秀起始于综艺节目,综艺火爆的同时,远远没有足够的演员和内容去支撑,石老板总觉得它不该是这样倒置的逻辑,所以决定先把基座需要的砖垒好,而不是单纯培养几个演员,跟别人铆着劲PK同一个赛道。

 

“美国的很多单口演员,又做编剧又演戏又做导演,纯粹的单口演员反倒非常少,我们就意识到,单口演员向上升的路径肯定需要更多专业知识和各种不同喜剧门类的积累。”石老板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从2018年开始,单立人逐渐完善演员合同,把演员分成几类。有些演员一时半会没法演出,就先当Sketch编剧,和工作人员一样上五险一金拿工资,能登台的演员分成几个等级,同样有五险一金但是没有固定工资,按等级拿演出费。临时演员或是兼职演员,没有五险一金,只拿演出费。这种和演员的分类合作模式,如今被绝大多数厂牌采用。

 

Sketch需要舞美,成本远比脱口秀高得多,又没有综艺进行科普,第一拨Sketch观众很多是奔着单立人这个厂牌来的,或者是买错票了,进来一看,“这是啥”?但先在线下磨炼的思路无疑是对的,2020年底,米未传媒策划《一年一度喜剧大赛》,坐在单立人的办公室里两个小时,就迅速被石老板“征服”了,单立人以“内容战略合作伙伴”的姿态加入,石老板担任首席内容指导,六兽、拾三等人担任编剧。《一喜》大获成功,到了《二喜》,更多脱口秀从业者不但担任编剧,还走上了舞台。

 

这无疑拓宽了行业的边界,脱口秀演员有强创作能力和对生活敏锐的洞察力,先写10分钟以内的段子,再写40分钟至1小时的专场,也许还可以写十几分钟的Sketch,再向上,他们还有机会成为影视剧的编剧和导演。最近,宁家宇就给新剧《不讨好的勇气》做编剧,去年的电影《年会不能停》,石老板、童漠男、漫才组合肉食动物等新喜剧人都参与了编剧。

 

如今,多数脱口秀厂牌都在培养自己的Sketch团队,或是和Sketch、即兴团队建立合作。多元化的经营模式让大家更强壮了,如果说曾经的脱口秀行业一家独大,那么现在,埃及金字塔变成了阿兹特克平顶金字塔,分层虽然存在,但是一个群雄逐鹿、内容为王的格局。

 

所以,今年才有如此多的“新人”横空出世,诸多老将被新手淘汰。首次参赛的“00后”组合“漫才兄弟”来自“笑嘛”,拿到了《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最后的冠军;《喜剧之王单口季》冠军付航一样是首次参加综艺,但他早已是线下脱口秀圈的明星,在短视频平台拥有超过一千万粉丝。

 

“现在的单口喜剧行业不会再有怀才不遇。”宁家宇说,只要写得好、演得好,一定会被发现,“昨天晚上在北京的开放麦谁演得特别好,可能第二天大家就都知道了。”赛道也不再只有一条,说得好可以上综艺、开专场,说不好写得好还可以做编剧,哪怕不参加线上节目,也可以生存。一个综艺带来一阵风潮的时代过去了,行业逐渐走向正轨,所有人得凭真本事吃饭。

 

是喜剧让我们相聚

 

步惊云觉得整个西安最近几个月的脱口秀演出,观众至少增加了30%。这个西安首个女脱口秀主理人在2023年开了自己的俱乐部——“喜欢脱口秀”,如果说早期从业者是被西方脱口秀启蒙,她则是典型被本土综艺《脱口秀大会》启蒙的从业者。2020年第一次去本地俱乐部的开放麦“吐槽老公”,3年后自己当老板,步惊云单干的理由很简单——想做一个自己可以“说了算”的厂牌,因为男女创作角度、思维逻辑不同,有时候男性老板不太能共情女性话题里的梗。

 

现在成了厂牌主理人,步惊云有意识地从内容输出到工作氛围,给演员尤其女演员更多空间,这为西安本土女演员创造了更多机会。“喜欢脱口秀”刚成立的时候,山河正处于几乎没有演出的尴尬中,原因和当年步惊云差不多,总有人让她说自己胖、身材焦虑,“观众就喜欢听这些”,可她明明没有因为胖而痛苦。

 

“段子如果违背内心真实想法,就不可能写好,因为是硬写,那这东西就假了。如果脱口秀演员在台上是一种人格,台下是另一种人格,就很拧巴,也不会好笑。”步惊云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她帮着山河按真实感受重新梳理了文本,这才有了《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第二轮比赛中,让山河炸场的“蓝衣骑士”段子。

 

包括山河在内的一批新人女演员,是今年脱口秀节目的另一大特点,她们贡献了诸多爆梗和名场面,节目播出后,步惊云发现女性专场更好卖了。今年5月,步惊云策划了西安首个脱口秀女性主题演出——“女生不设限”,想让西北观众看看女性如何用幽默、新奇的方法,去处理生活中的种种问题,那次专场大概有2/3观众为女性。节目播出后,随着诸多性别议题被广泛讨论,在脱口秀观众的画像中,女性观众占比迅速提升,现在“喜欢脱口秀”剧场里的观众,女性占到绝大多数。更令步惊云感慨的是,一些从不看脱口秀的群体走进了剧场——有年轻女性带着年迈的母亲,还有妈妈带着孩子,当她们听到女演员在台上讲述那些共同的困境,在台下边笑边使劲地点头。现在步惊云经常举办纯女演员阵容专场,还是供不应求,不愁卖不出票,愁的是女演员不够用。

 

“喜欢脱口秀”俱乐部组织的女性专场。前排左一至左三为山河、步惊云、赵晓卉。

 

步惊云总觉得自己挺幸运,因为是脱口秀火了之后才开俱乐部,跟那些经历过行业“从无到有”全过程的厂牌所吃的苦不能比。而那些先把坑都踩过一遍的厂牌,几乎都在帮扶后来者。李梦杰记得,“会说笑”刚成立的时候和单立人合作,单立人会派小鹿、刘旸这样成熟的演员去“会说笑”演出。步惊云的俱乐部刚开业时,有过一段艰难的日子,她凌晨哭着给伟大爷打电话,是伟大爷鼓励她,给她出主意。

 

因为“笑嘛”第一个做了专业脱口秀剧场,之后全国各俱乐部想做剧场时,很多都到“笑嘛”调研,拿伟大爷共享出来的图纸或方案,管理、运营团队出现问题,也常找伟大爷解决。最近,到北京出差之前,伟大爷刚帮一个俱乐部把场地、售票等环节捋顺。有人说,如果行业内能出职业经理人,那肯定是伟大爷,但是他“职业”不起来:“都是兄弟姐妹,大家感情都很好,哪能跟人家收钱啊?纯帮衬。”正说着,又一条微信进来:“哥,听说你刚给××弄完俱乐部,啥时候也来救救弟弟啊?”

 

这个行业在诞生之日起就带有浓重的乌托邦色彩,直到今天,它也没法脱去这身外衣。这可能也是脱口秀行业能在短短几年迅猛发展起来的原因之一。有一次步惊云和脱口秀演员三弟聊天,对方一席话让她感触很深,她说:“你想想哪一个行业,能允许一个普通人站台上说话说20分钟?大家还带着善意认真听着,给你鼓掌。除非你是领导。”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让这些素人出身的演员和主理人都格外珍惜这个行业,呵护“饭碗”,抱团取暖。《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和《喜剧之王单口季》都是竞赛类节目,可是互为竞争对手的演员们彼此看稿、改稿,是后台最常见的场面。“哪怕现在马上要PK了,咱俩只能‘存活’一个,你来问我稿子,我还是会告诉你真心话——‘我觉得这个梗比那个梗更好使,更好笑’。”步惊云感慨,“这在其他行业是难以想象的。”

 

作为新兴行业,脱口秀还不够强壮,甚至可以说,还脆弱,这几乎是所有人的共识。所以,把行业向前推而不是把自己向前推,是多数人在做的事。伟大爷现在四处看新演员,找苗子,他觉得好演员还是太少,所以有人能拿着俩段子四处走穴,还有人因为入行早就占着位置不干正事,他想让更多有天赋的人赶紧起来,这样才能有更健康的生态,把劣质的演员淘汰掉。步惊云希望给女脱口秀演员多创造一些机会,“喜欢脱口秀”俱乐部的台口挂着一行字——“女演员上去发光吧”。她觉得普通女性生活中的痛点比男性更多,那些扎根个人生活的素材,就是喜剧最天然的根源。

 

脱口秀的线下形式也在迭代,既有多个演员的拼盘演出、个人秀,也有类比国际脱口秀演员的专场。童漠男今年没参加线上节目,用大半年时间打磨出新专场《寻找王医生》进行全国巡演,票大都是提前一周售罄。今年6月,梁海源的个人专场《坐在角落的人2》从深圳、广州起步,将先后前往新加坡、新西兰、日本、美国、加拿大……预计覆盖全球超15个城市。对这些演员来说,几分钟的线上脱口秀已经难以表达他们想传达的内容,一小时时长的专场才能容纳对生活的审视与思考。

 

今年,单立人在B站开设了喜剧内容频道「单立人Special」,在全国遴选优秀演员的线下专场演出,录制后剪辑发布,让更多观众了解线下专场演出的魅力。9个月时间,已经有7万付费用户。

 

石老板决定,从明年开始让单立人更加公司化运营,让单立人的品牌价值更大,但无论怎样公司化,他觉得都并不与初创时那个“家”的感受相矛盾。石老板思考过公司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公司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个人与市场直接打交道太费劲了,只要想清楚怎么解决好个人和市场中间费劲的那部分,公司就能成,而不是说拿10笔投资把自己弄成一个1万人的大集体。

 

单立人休息区的墙上写着:“Comedy Brings People Together.”——“是喜剧让我们相聚。”本文图/受访者提供

 

《一年一度喜剧大赛》第二季里,教主刘旸离开比赛时,曾用一句话做总结,周奇墨参加《脱口秀大会》第四季决赛时,也说过这句话,这句话出自美国老牌脱口秀演员杰夫·罗斯,单立人把它用灯管的形式,放在了休息区的墙上:“Comedy Brings People Together.”——“是喜剧让我们相聚。”

 

发于2024.12.30总第1170期《中国新闻周刊》杂志

杂志标题:俱乐部逐鹿线下:新喜剧的基石

记者:李静

编辑:杨时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