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7日,南京南站因发生列车大面积晚点而登上热搜。
两天后,南京铁路部门发出相关通报,经初步调查,10月27日傍晚,一头野猪侵入南京南站至紫金山东站间的高铁联络线,与通过列车D5515次相撞,引发设备故障停车,造成途经南京南站的部分列车晚点。D5515次随车机械师下车排查处置故障过程中,被邻线限速通过的列车碰撞,经抢救无效不幸身亡。
记者了解到,就在野猪与高铁相撞当日,南京市还先后发生过两起野猪目击事件,均发生在玄武湖附近,稍早前,南京市民还曾亲眼看见野猪横渡长江的全过程。
当南京撒欢的野猪,终究闹出了大祸后,不少网友认为,南京的野猪是时候应该管一管了,该抓抓、该杀杀,不能由着它们任性。
南京究竟有多少野猪?它们又是因何进城?到底对南京市民造成了哪些影响?要搞清楚上述问题,显然要比直接了结它们的生命困难得多。
每平方公里4.43头?
野猪,偶蹄目猪科物种,头体长可达近两米,体重可达200公斤,食性杂,环境适应性极强,分布广泛,栖息于山地、丘陵、荒漠、森林、草地。南京当地活跃的野猪是华南野猪,是欧亚野猪的一个亚种,在我国南方地区多有分布。
公开资料显示,作为生态系统中的基础性物种,我国野猪的种群数量经历了先降后升的过程。20世纪,由于过度捕杀和栖息地缩小,野猪的数量急剧下降,不少地区的野猪实际上已经局部灭绝。到20世纪90年代初,其野外数量已骤降至几万头。随着后来国家各项生态修复工作的开展、相关保护法的实施以及公民保护意识增强,野猪种群才得以恢复。
野猪 图/受访者提供
根据国家林草局公布的数据,如今我国野猪数量达200万头,在28个省级行政单位有分布,其中在26个省份致害。
2023年6月30日,国家林草局公布新调整后的《有重要生态、科学、社会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名录》(以下称“三有”名录)。与2000年首次发布的原名录相比,在基本保留原有种类的同时,新增了700多种野生动物。对原名录所列物种中在我国没有自然分布的,或广泛分布,种群数量极高,无灭绝风险,甚至可能造成危害的等情形予以调出。
调出名单中,就包含野猪的名字。野猪调出“三有”名录后,开展猎捕活动程序更加简便,但仍然需坚持保护优先原则,严格遵守禁猎区域、禁猎期、禁用猎捕工具和猎捕方法以及国家枪支管理等法律法规的规定。
早在2021年,国家林草局曾印发《关于进一步做好野猪危害防控工作的通知》和《防控野猪危害工作技术要点》,提出野猪种群调控密度控制标准为南方丘陵地带2头/平方公里、北方地区1头/平方公里,以及猎捕区域、猎捕方法、猎获物处理方法等。
同年,国家林草局在宁夏等14个省份启动防控野猪危害综合试点工作,但江苏省并不在这批试点工作的省份中。
对此,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李忠秋对记者介绍称,国家林草局当年进行的野猪危害综合试点工作经过严谨评估,评估的核心标准不仅是野猪种群的密度,更考虑到野猪对当地群众造成的影响,当年入选的试点省份,多是野猪致害对于农作物影响较大的地区。
“由此可见,至少在2021年底,国家林草局公布那份试点省份名单时,南京市乃至江苏省因野猪造成的危害没有名单中的那14个省份严重,不然不可能连试点都不是。”李忠秋说。
今年1月,江苏省广播电视总台报道称,近三年来,南京涉及野猪的警情累计接报1913起,其中2023年713起,同比上升18.83%,主要是动物侵扰和交通事故。
今年初,南京市林业站站长孙立峰对媒体公开介绍,2019年,南京市绿化园林局启动南京市野猪种群监测工作,委托江苏省林业科学研究院在全市野猪分布密集区域布设红外相机142台,监测结果显示,南京8个行政区均有野猪分布,结合前期监测结果,各监测区域野猪种群密度呈总体上升趋势,从2021年的每平方公里3.24头增加到2023年的4.43头。
在10月底发生野猪和高铁列车相撞事故后,上述数据被大量转发、引用并产生一定程度的误读。
江苏省林业科学研究院森林生态所正高级工程师丁晶晶对记者表示,部分媒体在引用相关数据时发生了误解。监测数据中的每平方公里4.43头野猪,并非指南京市全部1614.42平方公里林地,而是8个行政区中的重点“监测区域”。
在丁晶晶看来,野猪种群在南京扩大并不令人意外,因为南京所在的低山丘陵地区恰恰也是利于野猪生活的栖息地类型之一。野猪作为杂食动物食性广泛,植物的叶子、果实、蚯蚓、小型啮齿动物都来者不拒,丘陵环境正适合它们生存。
南京土著,没见过野猪
11月初,记者抵达南京后发现,在南京城内,想要见到野猪并不容易。最容易见到南京野猪的方式是,打开手机中任意一个社交软件,在搜索栏内输入“南京、野猪”等字眼。
11月6日,记者在南京新街口地铁站出入口随机采访近30名在南京工作生活的市民,所有市民均表示自己知道南京市内有野猪出没,但明确表示自己在南京见过野猪的仅有一人。追问后得知,该市民见到野猪的地点为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内的本土动物区。
今年53岁的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园长沈志军对我们回忆,即便自己儿时曾与父母在南京周边农场生活,至今也从未在野外见过野猪。“那些进校园、进奶茶店、进公园的野猪,我也是从手机视频中看到的。”沈志军说。
2021年,南京市绿化园林局和江苏省林业科学研究院曾联合发布过一份手绘版本《偶遇野猪指南》,其中将南京周边的星甸、老山、汤山林场、牛首山、无想山等地区标记为野猪经常出没场所,而南京城区中,南京大学仙林校区、迈皋桥、钟山风景区、八字山、将军山、鱼嘴公园等地被标记为野猪偶尔出现场所。
《偶遇野猪指南》 图/受访者提供
南京本地科普作者米乐对记者表示,自己曾于2022年5月,在位于南京东郊江宁区的汤山林场附近孔山区域,发现过疑似失足坠崖而亡的野猪尸体,此外并未在南京城市其他自然环境中见过野猪。
2022年米乐拍摄到的野猪头骨 图/受访者提供
11月初,米乐与我们重返自己曾发现野猪尸体的孔山区域。该地点位于南京地铁S6号线古泉站北侧约4公里的位置,从地铁古泉站1号口步行抵达该地点约需60分钟,过程中需要穿越沪蓉高速公路上方的人行步道桥,桥北侧建有当地街道设置的治安巡查点,平日有居民值守,提醒来往人士进入林区不可携带火种。
与巡查点的村民交流得知,此处常有野猪出没,但由于沪蓉高速的存在,此处野猪更多在高速公路北侧活动,它们移动速度很快,移动范围较大。
“经常能看到它们跑过来,又跑过去,晚上活动更多一些。”村民说。
米乐回忆,两年前自己曾在沪宁高速北侧的石门埝水库附近,发现过野猪脚印和倒卧痕迹。但两年后,当我们再次前往水库时,并未在该区域发现野猪活动迹象。经过水库后,继续向水库东北侧的孔山深处前进约45分钟,记者抵达米乐两年前发现野猪尸体的位置,该位置附近有溪流通过。米乐推测当年野猪或许是想从山上下来饮水,不慎坠崖而亡。
随后,我们在该处再次发现新鲜的野猪脚印,但并未发现野猪。“根据脚印的距离来判断步幅,这头野猪体形不算大,脚印还是湿的,说明是新近产生的。至少能证明村民所说非虚,这个区域中的确有野猪存在。”米乐说。
新鲜野猪脚印 图/胡克非 摄
在米乐看来,作为野生动物,野猪仍对人类保持应有的警惕,它们如果发现人类第一选择仍是远离而非靠近。所以如不深入林区,南京市民想要在此处见到野生野猪绝非易事。
随后米乐对我们表示,因高速公路将此处林区与城市区域进行了分割,当地生活的野猪虽然具备穿越人行步道桥的能力,但是否具备足够的动力驱使自己放弃林区隐蔽保护,前往人类聚集区觅食,还要打个问号。
“《偶遇野猪指南》中列举的这些野猪经常出没的地点,其实都不是南京市民经常出没的地点。尤其是位于江北侧的老山和星甸地区,很多南京市区居民一年到头都不见得去过几次,所以野猪其实谈不上对南京市民造成了多大的影响。”米乐说。
米乐的观点得到了李忠秋的认可。李忠秋对记者表示,极少有南京本地人谈到野猪时会表达对该物种的“恨意”。
多年前曾经在秦岭地区野外考察时,李忠秋见过大量被野猪糟蹋过的农田,野猪为当地农民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损失。“农民耕种一年,到了秋收季节野猪来了,仅仅一夜时间,就可以使得田地荡然无存。所以当地农民对于野猪只有一种情感,就是‘恨’,这是可以理解的。”
但在李忠秋看来,绝大部分南京市民对待野猪的情感是“好奇”或是“新鲜”,更多的市民在生活中见到野猪后的第一反应是惊讶,随后则是掏出手机拍摄或录像,然后分享至社交媒体。
“这在真正遭受野猪侵害的地区是不常见的。如果我家种的庄稼被野猪祸害了,我看到野猪的第一反应绝对不应该是掏手机,更不可能拍下来后再配上一段‘猪八戒背媳妇’的音乐发到网上去,这不符合逻辑和情绪。”李忠秋说。
在李忠秋的印象中,2017年前,南京和野猪约等于没有关系。直到2017年两头野猪出现在南京大学仙林校区宿舍区被学生发现拍下后发到了网上,南京和野猪两个词条开始出现重叠,次数也开始明显增加,每年南京的野猪都要上几次热搜。如今人们只要提到野猪,便会想到南京。
2020年后,李忠秋和学生在学校后山布设了5台红外相机,监测那里的野生动物行为学特征。结果发现几乎每月都可以监测到野猪,证实其已经成为一个较为稳定的种群。但至今并未发现该群体有向外扩散的迹象。
事实上,记者了解到,绝大部分南京市民目击到的野猪,均来自紫金山附近区域,以钟山风景区和玄武湖附近尤甚。结合当地地形和城市规划来看,并非为网上相传那样,南京城被野猪包围,反而是野猪生活的区域被人类居住的区域包在了中间。
下山公猪,野猪中的战斗猪
邓长林是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兽医院院长,由于给动物做外科手术技术精湛,人送绰号“邓一刀”。
除了动物园内动物的日常健康工作外,邓长林还有一个重要的工作,负责动物的野外救助。十几年前,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先后被指定为南京市、江苏省两级野生动物收容救护中心,并对公众公布了野生动物救助热线,很多人并不清楚,这个野生动物救助热线,平时经常直接呼叫转移到邓长林的手机上。
以至于他无论在哪里,都能接到南京市民花式求助的电话,这些年关于野猪的求助多了起来。邓长林记录了每一次自己去野外接猪的时间和地点,他对我们介绍,在2023年救助了31头野猪,而今年截至发稿前已经救助了21头。
邓长林介绍称,南京市民见到野猪的反应并不一致,有些觉得好玩,有些则因为担心老人孩子受到伤害而感到害怕,所以每当这个时候公园管理部门或是当地警方都会联系自己,把野猪接走。
邓长林经常会在电话中询问,能否暂时控制住野猪,如果它可以自己走掉,就不要控制它,让它自行离开便好。一旦进入封闭环境或是因受伤等无法自行离开的野猪,就只能出手把它带回动物园。
邓长林印象最深的一次救助野猪是2022年3月24日,那天他和同事们前往南京艺术学院抓捕在学校中出没的流浪猴(详情请见本刊此前刊发文章《追捕大师兄》),当日下午,邓长林携带着抓捕猕猴所需要的麻醉针,突然接到警方电话,让他去八字山公园抓捕一头野猪。
就这样,邓长林带着抓猴的麻醉针前往了八字山公园。关于八字山公园的野猪,邓长林早有耳闻,得知那里有几头野猪,常年在该处向游客索要食物,但此前得知,该野猪家庭较为怕人,当人群密度增大时,野猪会自行跑走,所以并未实施抓捕。
当日下午邓长林抵达八字山公园的时候,发现了这头成年雄性野猪,第一感受就是真的很大,要远远大于自己此前在野外见过的所有野猪。见到自己拿着针筒上前,它不仅没有跑开,甚至都没有停下品尝游客投喂的食物。
就这样本来该吹向猕猴的麻醉针,轻松地吹到了野猪脖子上,由于麻猴子的剂量远远小于麻野猪的剂量,邓长林一连给它吹了9针,最终它才缓缓侧身,倒地睡去。
“在这个过程中,它没有任何的提防和恐慌,说明它已经习惯了被人们投喂和与人们接触。而它庞大的体形,也是因为吃了太多游客投喂的高热量食物导致的。”邓长林对记者表示。
这头野猪自2022年至今,仍然生活在红山森林动物园野生动物收容救助中心内,而它的名字“八字山”也因为捕获地而得来。
邓长林向我们介绍称,一般来说抓捕救助后的野猪,自己会倾向于通过检疫检测后进行野放,尽可能将它们放归山林。但也会由于种种原因,无法满足野放条件,最终滞留在动物园。
“八字山”就属于完全不具备野放条件的,它太相信人了,也太依赖通过人类获取食物,如果将它放归,它将很可能再次出现进入人类活动范围的行为。
所以,“八字山”的命运大概率是终老动物园,这并非邓长林希望看到的结果,但这或许也是目前可以接受的唯一结果。
“八字山”如今仍然住在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野生动物收容救助中心 图/受访者提供
邓长林回忆,自己接触到的,进入人类生活范围内的野猪,绝大部分是雄性,时间也多为每年的秋冬季节。“大概就是现在这个时间,雄性野猪活动最为活跃,也最为凶猛。”邓长林说。
对此,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野生动物收容救助中心主管陈月龙对我们介绍,每年的秋冬季节,野猪会进入发情期,雄性野猪会通过扩大活动范围来获取更多的繁殖机会,相比起雄性野猪,雌性野猪则较少会在此时选择下山活动。
“在繁殖需求的驱动下,雄性野猪误入城市后就会出现迷路情况,就会出现乱走乱撞的情况,发生这样的事情的根源并非它要攻击人类,反而是因为害怕。”
在陈月龙看来,野猪在进化的过程中,无论是在何处的食物链中都处于被捕食者一环,熊、虎、豹、狼甚至是大型猛禽都可以将野猪作为食物,就在20世纪中期,我国百姓猎杀野猪食用也较为普遍。
正因为是被捕食者,所以野猪形成了“既胆小又凶猛”的性格,对于声音、味道、动作都非常敏感,很容易因为受惊而产生突袭或攻击等行为。正因为如此,陈月龙多年来一直试图通过各种方式对市民与野猪发生密切接触的行为进行劝阻。
陈月龙对我们回忆,自己曾经在野外看到一头野猪,正在落叶里翻找橡子,然后突然来了一群爬山的背包客,见到野猪甚是兴奋,随后将野猪团团围住,纷纷掏出手机拍摄,这让陈月龙感到害怕。
“这种行为在野猪看来,和遇到了一群捕食者没有区别,群体性包抄围拢都具有明显的指向性,都会给野猪带来极大的惊恐,而惊恐后则必然会有两个反应,要么逃跑,要么攻击,对于野生动物来说,面对数量远多于自己的敌人,逃跑显然比攻击更实惠。”陈月龙说。
但当被人们团团围住后,野猪逃跑的路线被阻挡后,野猪只能尝试在某处突围,这种时候就极容易发生伤人事件,“在部分人们眼中,这是野猪在主动攻击自己,但他们没有想过,自己没有给野猪留出离开的空间”。
而相比起包围野猪,投喂野猪看上去温馨多了,但野生动物将自主获取食物的方式改为向人类索取,就会造成如“八字山”一般的悲剧。
在陈月龙看来,无论是奶茶店、公园还是铁路上,野猪都没有做错任何事,它们只是在按照自己的认知活着。
蓦然回首,那猪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个季节在南京看不到野猪,只能说你没找对地方。”陈月龙拿着地图向记者划定了一个较为精确的范围,并且说明了时间,大约在傍晚之后。
11月7日19时左右,记者抵达了陈月龙所划定的位置,那是一个距离南京地铁4号线某站步行仅10分钟的区域。
该区域显得十分热闹,大量饭后健身的人们选择在此处进行活动,记者与健身市民交流后得知,此处确有野猪出没,但是并非每日都会出现。通过市民拍摄的早期视频来看,野猪出现的时间多为22时至24时之间。
我们在现场发现,该区域内存在数量众多的流浪猫,并且在较为明显的区域,存在不少市民自发安置的流浪猫食物投放点。陈月龙对记者介绍称,在冬天来临之前,野猪会选择大量进食,来应对冬季食物减少的身体消耗。“那些市民投放给流浪猫的食物,对于野猪来说无疑是充满诱惑的。”
但仅从当日的情况来判断,几乎所有流浪猫食物投放点内的食物均被吃完,即便野猪下山觅食也将一无所获。陈月龙还介绍,野猪喜欢在较低的位置寻找食物,因为食物会因地势最终滚落到较低的地方并且形成囤积,相比起在高处觅食,野猪在低处获取食物更为方便。
该区域内存在通往紫金山顶的一条登山步道,市民游客通过该登山步道便可以登顶。近年来,夜爬紫金山成为南京市民的一项爱好,有不少市民在社交媒体上表示,自己在夜爬紫金山的过程中见过野猪。
当晚21时左右,记者在该区域见到多名下山登山者,他们表示在山上能听到林子中有动物经过的声音,但并未见到野猪。随后,记者在流浪猫食物投放点附近见到鼬獾,相比起野猪,鼬獾体形更小,性格也更敏感,短暂的四目相对后,它火速离开了现场。
记者在该区域内反复寻找3小时后,并未发现任何野猪活动的迹象,随着温度下降,该区域行人逐渐减少,嘈杂的声音也同步降低,最终只留下了扩音设备循环播放着的“有野猪出没,请小心”的声音。
当晚22时30分,步行道侧约3米的位置,一阵窸窣的树叶声响后,两头野猪出现在林中,顺着手电光看去,两头野猪均为亚成体,身旁并无成年野猪跟随。它们并未因为手电光线停止寻找食物,也并未发生冲撞等受惊行为,约2分钟后,两头野猪消失在树林间。
野猪下山觅食 图/胡克非 摄
记者通过查看地图定位发现,发现野猪的位置,几乎和人们活动的区域完全重叠,就在几个小时前,此处还曾人声鼎沸。此处的野猪因受到惊吓,而误闯入人类居住区域的可能性极大。
此次目击野猪的全过程也证实了陈月龙此前表达的内容,当在野外见到野猪时,不去打扰它们,不去试图惊动它们,它们大概率会返回自己来时的地方,而非贸然进入人类居住场所。
事实上,野猪们显然也已经熟悉了人类活动的时间和区域,它们已经尽可能做到躲开人群密集的时间和地点,选择错峰进食。
加深了解、增进友谊方能共谋发展
在接近一周的调查走访中,相关知情人士对记者表示,南京当地相关管理部门高度重视野猪数量增多带来的人兽冲突等问题,在部分区域已经开展过捕猎试点工作。
公开信息显示,南京市浦口区早在2022年3月在全省率先启动野生动物致害政府救助商业保险机制,只要在区域内发生野生动物致害,农户均可申请理赔。为防苗木、家禽、粮食被野猪侵入搭建的护栏等受破坏,都能申请理赔。每个街道都设有理赔点,农户致电一小时内就有人到现场理赔鉴定。
在邓长林看来,这种商业保险机制有效消解了因猪致害后,受害群众对于野生动物所产生的恶意。
如今,虽然南京这座城市已经和野猪深度绑定,但在南京全域究竟分布着多少野猪,仅凭目前在重点监测区域架设的红外设备显然无法获得一个准确的数字。更重要的是,关于南京城中生活的野猪究竟是怎样的生活规律,它们何时何地于何处以何等方式接近人类聚集地,它们移动的速度和方向是怎样的,这些目前仍缺乏应有的数据和研究支撑。
记者了解到,2021年1月,南京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常青教授曾与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合作,将一头代号“1128”的雄性野猪戴上定制的GPS背带项圈放归在老山林场区域,试图了解它的活动规律。
代号“1128”,是因为它于2020年11月28日在南京南站附近广场被发现,经邓长林吹针麻醉后带回野生动物收容救助中心。
常青对我们回忆,起初由太阳能供电的项圈反馈了部分数据,“1128”活动位置每隔1个小时就会发到自己的手机上。但在接近一年的追踪后,“1128”的数据终止了,常青和学生曾经试图寻找未果,在他看来或许是“1128”因为体形的变化或是其他原因,把GPS背带项圈搞掉了。
由于样本量远远不够,“1128”反馈的信息无法反映某些现象,更没法支撑某个结论,所以常青关于“1128”的研究就这样结束了。
3年过去后,常青谈起“1128”仍然显得有些遗憾:“这样的研究其实还是太少了,使得样本不够充足,如果样本充足,研究的时间更长,我们就可以更好地推算野猪甚至是一个种群在一个区域内的活动方式,也容易更好地计算环境容量,只有充分了解一头野猪到底需要多大的活动范围,才能最终判定在某个环境内野猪数量是否真的超标。”
“作为学者来说,我个人是非常希望对野猪展开更详尽的研究的,但受制于研究经费和条件,我总不能从其他项目中抽调资金来搞野猪的研究,这注定没法长久。”常青说。
对此,李忠秋对我们表示,正因为野猪这个物种并不是名贵的珍稀保护动物,所以无论是高校还是科研机构,对于野猪的研究都显得兴趣不高。“在没有专项研究经费的情况下,把有限的精力和时间投入对野猪的研究,对于研究人员而言,并不划算。”
虽然缺乏精准的数据和可靠的研究,但不代表人们对于野猪一无所知。在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的本土动物区,最大的一片空间被留给了野猪,遍地的杂草、落叶和树根,让这个空间和野外的树丛非常接近,以便游客更好地观察野猪的自然行为。
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本土动物区中的野猪 图/胡克非摄
李忠秋对我们表示,从科学的角度来思考,人们不应被情绪和舆论裹挟,不能因为某些偶发事件,就轻易地对野猪“喊打喊杀”,需要正视野猪带来的生态价值。“只有正视野猪的生态价值,才能去谈管理。”
“野猪的活动范围大,奔跑过程中会裹挟植物种子,种子在野猪拱地的过程中,会落到土壤里,带来本土的植物更新。野猪还能为其他动物提供新的食物和栖息场所,它们从土中翻出的昆虫,为鸟提供了新的食物来源。而拱出来的坑在雨后会积水,又会吸引猴子、鸟来喝水……”李忠秋说。
上海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博士生导师王放对记者表示,人与野生动物的冲突与共存,并不是南京一个城市所面临的特殊问题,而是所有城市管理中的共同课题,也是城市生态恢复过程中的必然过程。
“生物多样性就是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的本质,既美好,也存在冲突。和谐共生或许只是童话中的场景,现实生活中,人与动物时不时发生小规模冲突才是常态,但人们应该思考的是,这样的小规模冲突并非无法忍受。”
王放还认为,因为城市首先是人生活和工作的场所,城市野生动物管理永远没有最优方案,冲突会一直存在,甚至会不断发生变化,所以无论多好的制度,都需要持续调整。
作者:胡克非
编辑:胡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