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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归途》中最令人意难平的他,出场30分钟没看够

胡克非  2022-10-17 11:14:03

《万里归途》上映13天来,票房突破了12亿。

 

每个观众都可以从这个中国式撤侨的故事中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共鸣和理解。

 

观众看到了,宗大伟(张译饰)呈现的勇敢、成朗(王俊凯饰)展示的成长、白婳(殷桃饰)表现的坚强,还有一个最令观众“意难平”的角色。

 

章宁,一位久居战乱国家的中国大使馆一等秘书,在全片第30分钟意外去世。

 

《万里归途》剧照 图/受访者提供

 

观众一定不会忘记,他嘴角常微微向上勾起,口中说着:“别紧张,Easy,Easy。”但后视镜中,他的眼神却是颤抖的。

 

饰演章宁的演员张子贤,获得了观众的一致好评。

 

但仍有观众并不知道他的名字:

 

“章宁演得很好,演员就是那个……那个……电视剧《叛逆者》里的王站长!”

 

今年国庆假期后的一天下午,张子贤与中国新闻周刊聊起了《万里归途》和观众并不怎么熟悉的自己。

 

那天中午,张子贤在一家饭店吃爆肚被老板认了出来。

 

“那顿饭一共284块,老板说特别喜欢我,给我抹了4块。”张子贤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以下是张子贤的口述。

 

我舒服,您看着才舒服

 

接到导演饶晓志的电话时,是今年春天,他当时跟我说有个戏想让我去演。

 

我盘算了一下时间,有点对不上,本来想推了,但是他坚持,我就答应了。

 

因为时间对不上,所以他设计剧本的时候最终给了章宁大概半个小时的篇幅,我参加拍摄了1个月左右的时间。

 

其实,真到开机的时候,各方面原因吧,时间推迟了一些,我的时间也有了,但是好多事就是这样,没法预判。

 

饶晓志后来跟我说,要是能早知道我又有时间了,章宁的故事线可以再延长一些,但我没有感觉遗憾,因为演得挺爽的,挺舒服的。

 

章宁这个人本身就很丰满,原来我完全不知道外交官是啥样,感觉这个职业离我们挺远的。

 

所以,我一开始没想着把章宁塑造成一个外交官、官员、公务员或是英雄,演成那种端着的、“刚正不阿”的、“大义凛然”的,我可能体会不到,估计观众也理解不了。

 

章宁就是一个平平常常“在那儿上班”的那么一个人,就是上班的那地方炮火连天的罢了。

 

有人曾经建议饶晓志给章宁编一个更有价值的“牺牲背景”,比如保护同事,保护难民啥的,但是饶晓志都拒绝了,他认为最真实最残酷的东西就是意外本身,前一秒还吃着火锅的哥们,下一秒人没了,这种唏嘘感带来的冲击力更强。

 

我不是科班出身学表演的,所以我也不愿去设计什么人物形象,很多设计好的刻意的东西,等一开机,立刻就会不自然。我就是自己琢磨这人应该是啥样,尽可能地不要流露出什么表演的痕迹。

 

说台词也是一样,说得抑扬顿挫的感觉很有感情,那不是台词,那是背课文,不舒服。这人物应该生活中怎么说话,戏里就怎么说话就得了,我会琢磨这些,琢磨完了再演。

 

“easy、easy”“你看我闺女怎么长得跟我越来越像了?”这两句词,是走戏的时候我加的,大家觉得也还不错,吃火锅那场和张译吵起来那段戏,是译哥提议加的,宗大伟应该和章宁吵一架,我们为这场戏也下了很大功夫,编剧找了一大堆阿拉伯谚语让我俩用,最后精心地选了那句“面具戴久了,你还真当成脸了”。

 

《万里归途》剧照 张子贤(右)饰演章宁。图/受访者提供

 

演一个舒服的戏,进入人物的状态和情绪后会持续一段时间,《万里归途》中我演的章宁是殷桃饰演的白婳的丈夫,在电影里我俩压根都没见过面,后来路演宣传的时候,我说我一看见殷桃就想哭。

 

其实,我每次接到戏的时候都是诚惶诚恐的,而且拍摄的时候我也很紧张,观众老说我松弛、自如,我最开始不明白,后来我懂了。

 

我是因为长得松弛,这张脸松弛,我本人并不是一个松弛的人。

 

哪有人一天到晚都能松弛,面对镜头也一直松弛,到哪儿都松弛,那不是正常人,反正我挺紧张的。

 

拍戏这个事,有的时候讲究一个舒服,舒服包括很多方面,合作的导演、演员在一起对脾气对路子,舒服;场地的灯光美术布景合适,舒服;镜头的位置、角度对劲,舒服。

 

很难来描述这个舒服的标准,就是一切的一切都和戏本身高度契合,就会激发我更想演的欲望。

 

《万里归途》就是一个让我感觉舒服的戏,片里虚拟了一个城市叫做莱普蒂斯,那环境设计得绝了,我一进去就感觉特别带感,摄像机一开我就特想演。

 

《万里归途》剧照 张子贤饰演章宁。图/受访者提供

 

外国人的味、机油味、硝烟味,搅合在一起的味道太正了。

 

大太阳一照,那地方倍儿亮,我进去都迷糊,满地的大胡子老头和大眼睛卷毛小孩,全是外国人,我到底是在哪?

 

剧组给我安排那个宿舍,就是我跟张译、王俊凯吃火锅那屋,设置的就跟早年间我爷爷单位传达室似的,墙都熏得变色了。

 

就这种布置,我们演员要再给演成一个龇牙咧嘴游离于故事的角色,那可太说不过去了。

 

但是也有些别的戏,导演一喊“开”,我就感觉哪哪都别扭,那演起来可就费了劲了。

 

演员演得都别扭的戏,观众看了可能也别扭。

 

谈交情,谈钱,别谈审美

 

其实,答应饶晓志的时候,我还没仔细研究剧本,他们那时候也还在调整。

 

我是从拍《流浪地球》的时候认识饶晓志的,5年了,我信他,平时聊得不多,但是感觉比较对路子。

 

我其实演了挺多戏的,也见了好多人,导演也见了挺多的,每个导演都有自己的特点和风格。

 

由于这样那样的问题,导演也会遇到创作中的困难,这很正常。

 

我觉得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有困难不怕,您说一句,大部分人都愿意伸出援手,一起把这个困难给解决了,但是,咱做一个戏,肯定还是得有一定的担当,我特别怕刚开始说得挺好,最后开机了,哪哪都不行,哪哪都是问题,那可真是愁。

 

早年间,我经常爱跟导演掰扯,但是掰扯了几年以后我发现,有时候是掰扯不了。

 

拍一个戏,咱们就讨论戏本身,甭管是剧情设计,还是人物塑造、故事发展,我觉得都能聊,但是我害怕一张嘴就扯概念,画大饼,最后上升到宇宙审美我就聊不下去了。

 

张子贤。图/受访者提供

 

我喜欢当演员才干这行的,这种拉扯特别容易动摇我的爱好,为了保持我的喜欢,所以我现在也不掰扯了,或者远离这种无意义的掰扯。

 

能演了给您看的,咱就不用吃饭,不用喝酒,我给您来一遍,您觉得行,咱往下继续,您觉得不行,再见拜拜,大家都省事。

 

有的人可以通过交往慢慢加强理解和认识,陈凯歌、孙红雷、王志文这样的前辈老师我合作过,都挺好。

 

我也合作过一些不太理想的作品,但是有些作品就是人情往来。我尽力用表演把坑填上,填不上的时候,我就想,我尽力吧,我对得起这个工作。

 

谈交情的时候呢,最好就谈交情,千万别谈了交情再谈“宇宙审美”,那容易把交情也谈没了。

 

我很少混圈子,半夜泡酒局啥的,人和人之间,靠交往,靠感觉,而且我这人有个毛病,乐意聊天的人咱俩怎么聊都行,不对路的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聊。

 

朋友曾经说过我,你这样混不了局,所以索性我也就不去了。

 

但可能因为不善交际,不太会表达,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戏演,也没钱挣。

 

我有个好大哥,原来是我的老板,大哥就鼓励我,“子贤你别改,你也改不了,你就保持,认真演戏,演好戏,我信你能成事,钱要不够了,不行我给你拿点。”

 

后来,我还真从他那拿了点,因为真的接不到戏,一分钱挣不着,也着急也烦。

 

选择当演员,就是奔着出名去的,出名了,能挣点小钱,我小时候就得意这个职业。

 

不会就学,不丢人

 

我以前是学美术的,素描、油画都能来,现在我还能画两笔,没戏拍的时候我画画,一画能画一天。

 

我小升初的时候正好赶上第一批电脑派位,父母看我喜欢画画就给我送美术学校了,我还挺高兴的。

 

但是我那时候就想当演员,也不知道为啥,父母不理解我,觉得这孩子多少是有点毛病。

 

虽然文化课成绩一般,英语尤其不好,但是我还记得我的英语老师跟我爸妈说,“你们别担心,张子贤这孩子虽然英语不好,但是人挺招人喜欢的。”

后来我考北京电影学院,也没考上,蹉跎了一段时间。

 

蹉跎的那段时间,我去北京电影学院里溜达,那时候我留了个大长头发,还烫了卷,以至于学校里的老师同学都以为我是来进修的留学生,正好那时候办了一个导演进修班, 我跟着学了一年,一起导了大戏,上台完成作业啥的,老师同学都还挺喜欢我,有一个同学最后真成了导演,前不久还找了我,说接下来有个戏,看看能不能合作。

 

那段时间,老师说过一句话我印象很深,“你认认真真地做出一种不认真的状态,而且又不能让人看出你是在假装不认真,那么你就可以打动人了。”

 

那段时间结束后,我阴错阳差地拍了一个电视购物的广告,本来我是那个广告的美术设计,后来开拍的前一天导演头疼,拍不了了,我就给这活接下来了,那是我拍的第一个小作品。

 

从2005年到2010年这段时间,我干了好多事,找了个影视公司上班,给人家弄弄剧本,找找投资,什么碎事都干,想当演员当不成,就干点外围的事,慢慢往里面凑,后来那公司效益不行,黄了。

 

这期间,还有个小幸运,演了陈凯歌导演的《梅兰芳》,我演孙红雷的一个跟班, 陈凯歌、孙红雷也挺喜欢我,觉得我行,跟我说我能干这行,这给了我不小的鼓励。

 

我有一个哥们叫贾小熊,是个导演,我俩那段时间天天一起搓游戏机,他说弄个戏一起玩玩,就这么演了《我叫黄国盛》,那还是个主角。

 

再后来就算入了这个行了,《后来的我们》《我不是药神》《流浪地球》《动物管理局》《受益人》什么的,演了一些小角色,我总说可能我是运气好。

 

我有时候觉得,我运气好可能也来自于我从小具备的招人喜欢的能力。

 

在当演员的过程中,也遇到过不客气的,劈头盖脸卷了我一顿,当时我有点挂不住,感到无地自容,因为我确实不会,但人家说的都对,我没有理由生气。不会不丢人,既然想干就学呗。

 

拍《叛逆者》的时候,王志文老师跟我对戏,一条拍完后他问我:“子贤,舒服么?”

 

我回答“还行吧”。他说:“还行不叫行,来,我陪你,咱俩再来一次。”

 

王志文老师从来不会亲自示范,也不会讲得很细,甚至很少说对错,他会给出一个表演和感受的路径,看着我能接收多少。他觉得我能都接收,所以也乐意给我讲,我自然也乐意学。

 

电视剧《叛逆者》中,张子贤饰演王世安 图/电视剧《叛逆者》官方微博

 

现在,如果拍戏的间隙有时间,我就愿意去上海找他,跟他聊聊表演怎么还能更好。

 

如今,要是有别的演员问我,怎么表演,我能讲的就都会说,虽然我不是专业的,但是我愿意分享我的感受。

 

当演员有的时候也会有困扰,比如一连拍戏好几个月没法回家,到后面,演员就会进入一个疲惫期,那个时间就靠自己调整,锻炼锻炼身体,大家一起吃顿饭,聊聊天,看看书,想尽办法扛过那个疲惫期。

 

选择了这行就别抱怨,抱怨累就别干了。

 

其实这个行业需要坚持,得保持身材,一天到晚吃不了多少东西,事情多的时候,睡眠也可能没法保证,要背词,要细化表演……我觉得我爱这行,我就坚持去这么干,已经不怎么琢磨出名赚大钱的事了,我就觉得做演员是个挺享受的事情。

 

也有可能是我已经出了点小名,所以不惦记了。

 

前不久,在大马路上,还有个大哥隔着半条街,扯着脖子喊我:

 

“王站长!王站长!我在这呢!”

 

我当时有点尴尬,但我挺高兴的。

 

作者:胡克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