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一枝一叶总关情

许先国  2018-12-23 21:24:18

忆武汉大学中文系教授吴济时先生二三事

左一为吴济时先生,右一为先生的夫人付明贤教授,中间为本文作者。摄于2014年暑假先生家里。

  2018年12月18日正午,深圳的冬天暖阳高照,草木苍翠。我 从沙湾殡仪馆出来,坐在朋友的车上,眺望窗外深圳街头的繁华喧嚣,耳边却还回响着殡仪馆低沉的哀乐和先生女儿们撕心裂肺的痛哭声,与先生交往的点点滴滴如放电影般在我脑海掠过,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

 

  先生姓吴,名济时,别号阜隆,1929年8月30日出生在湖北省随州市安居镇一杂货商之家。日本西乡隆盛有诗“男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何处不青山”。16岁的先生毅然挥别双亲,孤身一人来到省城武汉,入读著名的武汉博文中学。先生在这里加入了地下共产主义青年团,为武汉的解放尽了绵帛之力。

 

吴济时先生

 

  新中国建立后,先生成为武汉市公安局的一名公务员。本来是风华正茂,职业前途无量,但对知识的渴求使他义无返顾地报考了大学,并于1956年考入中国最高学府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分配到湖北省文化厅工作。因众所周知的文革浩劫,1972年先生被下放到湖北宜昌一家工厂,直到1976年粉碎“四人帮”后,才得以北京大学中文系高材生的资格调入百废待兴、求才若渴的武汉大学中文系,在当代文学教研室从事教学科研工作。先生丰富的人生阅历,敏捷的才思,扎实的功底使他迅速在当代文学研究领域脱颖而出,后来居上,很快被评为教授。1989年离休后依然不停思考,笔耕不辍,在70高龄时出版学术专著《生态文艺学》,在学界产生广泛影响。

 

  我于1980年9月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后开始了与先生的交往。以后又分别于1994年、1999年读了先生的夫人付明贤教授的硕士和博士研究生,有了更进一步的相处。先生渊博的学识、真诚豁达、与人为善、乐于助人的性格,如春风细雨、润物无声,影响改变着我的思想、性格和行为。

 

  一纸便条

 

  大三时承蒙大家厚爱,我有幸做了我们年级二班的班长,需办理班上的一些公共事务。按教学计划,我们每学期都会安排一次艺术教学观摩活动,公费看一次戏剧演出。当时在武昌阅马场的湖北剧场正在上演大型史诗歌剧《编钟乐舞》,同学们都很想看,可是一票难求,我到窗口去排队,根本买不到票。先生当时正跟我们讲当代文学,知道我买不到票的事后马上给我写了一个便条,让我去找他的一位朋友。

 

  原来先生北大中文系毕业后分配到省文化厅工作多年,在那里人脉深厚。而湖北剧场正是省文化厅的下属单位。我拿着先生的便条,找到他的朋友,很快买到了全班同学《编钟乐舞》的门票,欣赏到艺术家们精湛的表演,饱餐了一顿文化盛宴。要知道那是1980年代初,是一个物质、文化尚匮乏的年代。先生的古道热肠真如“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让我倍感温暖。

 

  特殊考试

 

  那时,我们年级有位同学叫别林叶(现在中央某部委工作)不幸摔坏了腿,无法正常进入课室学习。平时在寝室自学还行,但期末考试就难办了。选修课可以做课程论文,必修课是必须考试的呀!如果不考试那就拿不到学分,只能重修。而先生当时主讲的《当代文学》课程则正好属于必修课,必须进行闭卷考试。

 

  别林叶同学的这个情况我跟先生反映后,宅心仁厚的先生立即决定给他开一盏绿灯:让他进行特殊考试,提交一篇课程论文。别同学提交论文后,最后居然拿到了期末90分的高分,顺利完成了学业。

 

  一封介绍信

 

  我现在暨南大学工作,虽然称不上大富大贵,但工作稳定,收入可观,儿女双全。作为一个农民的儿子,我已十分满足。

 

  而这份幸福生活离不开先生的帮助。

 

  记得那是1999年12月,正逼近年关。别人都欢天喜地迎新年,我却如坐针毡。当时我的工作关系在海南省委党校,考取了先生夫人付明贤教授的博士研究生。因指标限制,我只能读委托培养,需缴学费4.5万元。以当时我在海南月薪才500元的收入,这笔学费无异天文数字。我联系了委培单位暨南大学,想一边工作,一边读书,以缓解经济压力。但调动手续办得不顺利,系里同意接受,人事处没批。我一时心灰意冷,想放弃读博,就在海南终老此生。

 

  当我向先生谈出此想法时,当即遭到先生的痛批。先生以他的人生经历告诫我,风物长宜放眼望,千万不要为眼前的困难所吓倒。在博士指标如此紧缺的情况下,无论如何也要咬牙拿下博士学位。闯过这一关,就会柳暗花明又一村。

 

吴济时先生


  在了解我调动受阻的原因后,先生又建议我导师给广州中山大学的同行好友、中山大学党委副书记王乐夫教授写介绍信,看能否请他给暨南大学校领导推荐我一下。先生的话如醍醐灌顶,使我茅塞顿开。而他的建议也是雪中送炭。我的导师傅明贤教授按先生的建议提笔给中山大学王乐夫教授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介绍信。

 

  通过王教授向暨南大学校领导的推荐,我最后得以成功调入暨南大学,顺利完成了博士学业,生活发生质的飞跃。

 

  才女的追思

 

  才女者,喻杉也,我的大学同学,武大中文系1980级学生。她在大一时就写出短篇小说《女大学生宿舍》,轰动文坛。拍成电影后更是风靡全国,在中国高校卷起武大旋风,至今《女大学生宿舍》还是武大学子新生入学的首场电影。喻杉也被评为武汉大学杰出校友。其散文名篇《武大的树》更是勾起无数武大学子对母校的无尽眷恋。

 

  在这篇文章快写完时,我收到喻杉发来的微信。她告诉我,在新生刚入校不久她就由亲戚介绍去拜访了先生。先生的真诚热情如春风扑面,让她有宾至若归之感。先生的指点让她很快度过了新生刚入学时的不适应期,迅速找准了自己在大学的人生坐标。以后又多次在先生家与先生谈文学、谈理想、谈人生,每次都受益非浅。看到喻杉发来的信息我不由的想:难怪喻杉这么厉害,原来背后有先生这个高人指点啊!

 

  郑板桥有诗云:“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表达了一个古代政府官员对老百姓的关爱。先生不是“些小州县吏”,先生是一个师者。韩愈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可是先生对学生所做的一切,又何尝不是“一枝一叶总关情呢”?

 

  最后,用一首小诗表达对先生的怀念:

 

  悠悠岁月穿梭过,

 

  恩师情谊浩似海,

 

  人生如梦阴阳隔,

 

  唯有功德荫后来。

 

  先生在天堂里安息吧!

 

  (作者系暨南大学教授)

 

责任编辑:郭银双